西方人的「口味」,與我們中國人的大相逕庭,有可能緣自生理方面、基本的不同構造。對此我並沒有具體研究,只是從一些現象,試圖妄下結論而已。舉例來說,我在美國見到的小孩子一般都嗜甜,愛吃甜食的程度,比較中國孩子厲害多了。至於成人,很少不愛喝酒的。外國人喝酒,可以去到「病態」的地步。
現在香港不少年輕人愛「泡吧」,也就是往例如蘭桂坊的酒吧喝酒,男女如是;間或會發生一些酒後亂性的事。說起來,有一個關於喝酒的真實小故事,不妨跟大家說一說。我有一位外國認識的朋友,原籍韓國,在美國生活多年,孩子在當地長大,也完全像美國人。他的一個兒子大學剛畢業時,父母給他一點錢來香港遊玩,算是獎勵。在大學內,他來自香港的同學不少;異地相逢,大家成群結隊出外,在所難免,其中少不了喝酒,喝後興高采烈,放浪形骸。出事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在路上走,可能醉眼昏花,看見前面一個途人背影活像自己美國的女朋友,於是趨前抱着人家。那女孩子突遭此變故,大驚失色叫起來,他還是不肯放手;最後被路過的人制服,送往警署。第二天帶上法庭。他的年輕朋友為他聘用律師,也屬年輕一輩,少不更事,沒有什麼經驗。可能他命中該有一劫。律師對法官陳詞,說他乃是酒喝多了認錯人,並非故意侵犯該女子,醒後才知道弄錯,悔疚不已。話說到這裏,尚算中規中矩。之後畫蛇添足,說他回到美國後,必定會參加戒酒班,洗心革面。那法官一聽到「戒酒班」,馬上想到美國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酗酒角色,以為律師這樣說,一定是因為此人有酗酒的病態,於是監禁六個月。這是誤找律師的典型例子。
所謂「酗酒」,其中這個「酗」字,《說文解字》解作「醉醟也」。「醉」的意思是神智不清,源自喝酒;至於「醟」,乃是酒後亂性的樣子。《北史》〈牛弘傳〉說牛弘的弟弟牛弼「好酒而酗,嘗醉射殺弘駕車牛」,喝醉酒後,竟把哥哥牽車的牛殺了。所以,「酗」可以是頗動作化的,近乎發酒瘋。今人所述的「酗酒」,應是形容喝酒者對酒的「欲罷不能」,更甚於他受酒精影響下的失常舉動。這種狀態,主要是來自對酒精的依賴。然則這種「依賴」,是怎麼樣形成的?是心理上的病態,還是生理上的缺失所致?原來兩者都有。最先只是「感覺良好」,甚至「好玩」,因為喝酒後飄飄然。之後縱容自己,達到「濫用」的程度;進一步惡化,不喝時若有所失。期間身體產生了微妙變化,有生理上的渴求;在心理上,更有類似條件反射的心態,因此一再重蹈覆轍,不能自拔。
上了酒癮 不能自拔
四年前,荷里活著名影星羅賓威廉斯(Robin Mc Laurin Williams)遽爾去世。在八十年代有一段時期,他曾受酒精依賴所困擾,之後戒掉了;20多年後,一再重蹈覆轍,不能自已。8年前在一個電視訪問中他形容:像是有聲音在慫恿他「來一口」,Just one(一口而已)。「那個癮」,他說:「並非因何而生,只是在那裏,等着,不住地,靜靜地等;直至有一天,你以為『好了,我沒事了』,卻馬上發現,其實並非『沒事』;之後你完全茫然,失落了,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羅賓威廉斯死於窒息。根據至今最新報道,窒息源自他用一根皮帶上吊。他之前曾有極度抑鬱的病徵;而抑鬱,也可以引致喝酒。李白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可能詩人的情緒更需酒精幫助抑制,但同時更受酒精波動。
當一個人很失意之時,會借酒消愁。本來,小腸和肝臟能分解酒精(乙醇,Ethanol),將其轉為乙醛(Acetaldehyde)。但若酒精成分高至這些器官力有未逮,不能把所有(進入胃腸的)乙醇都轉化掉,那些未被轉為乙醛的乙醇會穿越「血腦屏障」,直奔往腦,刺激多巴胺神經,令後者分泌多巴胺,從而出現獎勵的感覺。這可能正是借酒消愁的原始動力。另一方面,因為只憑飲幾杯烈酒便能產生飄飄然的感覺,太容易了;慢慢地,一步一步,上了酒癮,不能自拔。
很多時,上了癮之後即使戒了,從陋習的淵藪中爬出來,很容易又再墜回去。這大可會是屬於一種所謂條件反射(Conditioned reflex)的現象使然。例子之一,是緣自環境的偏重感(Place Preference)。簡單解釋。假如一個曾經沉迷酒精類飲品的人回到以前喝酒的熱鬧環境,很容易會觸景生情,想再飲一杯。
韓國慶熙大學一組學者發現,在戒煙和戒酒期間,癮君子腦部組織中的BDNF(Brain-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腦衍生神經營養因子),會有大幅度的減少(Biochem.Biophys.Res.Commun.,Vol.326,pp.321-328;Int.J.Neuropsychopharmacol.,Vol.17,pp.313-322)。BDNF原是一個與焦慮掛鈎的神經因子,若能將BDNF提升,可以抑制焦慮(Mol.Psychiatry.,Vol.14,pp.51-59)。有一個提純自「紅景天」的天然補健食品,能幫助酒徒處理癮發時的不安或焦慮情緒,以及克服上述那種由「環境」帶來的偏念。另一組蘭州軍總醫院研究員更發現,「紅景天素」能提升神經生長因子,修補被毒品傷害了的神經細胞。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