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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物語:莫娜.哈透姆的裝置藝術

身體物語:莫娜.哈透姆的裝置藝術
倫敦泰特現代藝術館(Tate Modern)舉行女性主義藝術家莫娜.哈透姆(Mona Hatoum)的回顧展。這位稱得上是女性主義藝術掌門人的巴勒斯坦裔藝術家,不論她曾否認同這個稱號,其作品的意圖、手法及形式,均流露了女性主義藝術的議程和特色,並富哲學性批判的意味。是次回顧展可見女性主義藝術的基本議程,即使如果也有所謂第二波、第三波甚或後現代女性主義,箇中的質疑與控訴依然強而有力,直指女性主義的核心議題。
 
哈透姆出生於黎巴嫩之貝魯特,在目魯特大學攻讀平面設計,並從事廣告工作。其於1975年訪問倫敦期間,黎巴嫩爆發內戰,她被迫流亡,並就讀於倫大史萊德藝術學院。如此背景常被提及,並連到她的作品內容,唯其作品的意涵包括了比政治議題更深刻的部份,在是次回顧展中得以重溫。
 
甫進展館,受一幅硬照吸引。那是哈透姆於1985年的作品,記述了她在該年份的一項演出。期間倫敦發生了市內的種族暴亂,圖中所見,哈透姆在街道上赤着腳,腳上用鞋蔕繫住了雙足和警察皮靴,赤腳在前,皮靴在後,一足一靴地匍匐前行。評者閱讀為當時警察與 Skin Head 一族的對抗事件。如此簡潔有力的藝術構思,已足見哈透姆沉着的功力。相近的構思人人有,但再現的品味與格調便見高下。
 
Performance Still 1985/1995
 
問哈透姆的深沉格調從何而出,答案不能窮盡。成長艱難或身處的社會面臨大時代衝擊可以是個起點,唯得與個人的敏感度與深刻度雙管齊下,才可帶領進入根本性的思維。哈透姆1994年的錄像裝置「陌生身體」正是我的至愛。這次得以重溫,我便站立注視了良久,思考哈透姆想衝擊的主客體思維的西方哲學傳統。「陌生身體」對象是哈透姆自己的身體。她把體內檢查的醫療儀器,探進自己身體的每個孔道,耳道、食道、瞳孔、腸道與陰道等等,把內窺鏡顯示的影像輯錄成錄像,在一個半圓栱形的電視熒幕上播放。那熒幕安置在地上,四周又以圓柱形牆包圍,在兩邊開了道門,觀眾像窺者在洞門外看個究竟。錄像中盡見作者體內的狀況,腸道的蠕道,毛孔與血管隨心臟跳動擴張、收縮。這明明是作者的身體,是主體存在的內在景況,現在又如客體般呈現他人眼前,甚至是作者自己眼前,成為陌生的身體。
 
如此消弭了西方哲學傳統中主客體對峙的題旨,其實已在1988年初試啼聲。在錄像作品「距離的度量」裏,哈透姆攝錄了母親在貝魯特家中洗澡的情景,熒幕上面布滿了母親的家書,是她跟遙遠的女兒的問候,並盡訴別離後的情意。兩母女的對話聲音,重叠著女兒用英語翻譯母親信件的道白。評者大可以說戰爭的背景,襯托着親蜜、離散、飄流、失落。母親的身體不是陌生的身體,只是流徙的生活製造了距離。
 
展場中我最愛哈透姆的裝置作品「+和-」。拓大的一個圓框放置在展房窗旁的地上,與泰晤士河為伴。圓框內盡放了沙,一條直徑棒子在圓框中央順時針轉動,節奏不急不緩。耙子的一面撥過的沙子呈平行條狀,顯示了騷動後的效果;但其平滑的另一端則隨即撥亂歸正,直徑棒子經過後,半邊的泥面又像風平浪靜。兩極互動,緩和而非對立,循環交變,周而復始;破壞而又歸靜,無所謂二元對立。
 
+and-
 
哈透姆的女性主義藝術,示範了批判的深度,關懷的廣度以及凝鍊的高度性,如此水平,唯有同館展出的 Rebecca Horn 的作品可堪比擬。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圖片:The Upcoming, Tate Moder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