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台版《飯戲攻心》：愛中有恨，恨中有愛

文友先是看了電影《飯戲攻心》，再去看同名的舞台劇，他說：「舞台劇是電影的變奏。對白相若，但人物焦點略有不同。說看得過癮，電影、舞台劇不相伯仲。」

沒有看電影，起初是有此錯覺，賀歲片講氣氛熱鬧，《飯戲攻心》該是得啖笑的胡鬧喜劇，看不看沒關係。到演藝學院，欣賞信興集團的獻禮：《飯戲攻心》「踏台版」。大家看得開心，意猶未盡，倒想找個機會去看同名電影。

工廠大廈三兄弟

舞台的設計，是改變用途的工廠大廈。那裏曾經是燒烤叉燒工場，也是臨時居所（一家人非法入住？），如今上一代的人都走了，留下三兄弟（同父異母，甚至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各據一室，各有各的打算，一切衝突都發生在飯桌上，同枱吃飯，他們（還加上三名與他們有關的女子）俱不是各自修行，而是在言談間針鋒相對，來個你死我活。

真是一台好戲，看演出日期不足10天，場數實在太少了。什麼時候本地話劇團才可以在一個「永久」演出場地，上演叫好又叫座的舞台劇，沒有時限（可以演足3個月，甚至半年、一年），演到夠才停下來，會多好呢。

住在工廠大廈的三兄弟，大佬陳雄（周國賢飾）、二佬陳禮（梁仲恆飾）、三佬陳熹（陳湛文飾），與三兄弟有戀情或有關的三女子，Monica （廖子妤飾）、Meow（黃呈欣飾）、Josephine（胡麗英飾）互相碰撞，言行舉止一次比一次瘋狂，接近hysterical，但這歇斯底里情況，卻能做到懸崖勒馬，不至完全失控。

在Off-Broadway看過一套舞台劇，來到最後一幕，演員隨着狀態、劇情推進，來到一個breaking point，沒法停下來，演員都「癲」了。

《飯戲攻心》不夠「癲」，對白夠貼地，卻不會去到盡，讓觀眾有思考空間：「這不就是這一代不少香港人的面貌麼？」

同一屋簷下

6個人，各有不同工作，生活取向亦很不一樣，三兄弟，與他們的「女朋友」來到工廈僭建單位，大家坐下來，table for six。同枱吃飯，重點不在食物，在說些什麼話題，都是牙尖嘴利之人，會擦出怎樣的火花來呢？

說的是《飯戲攻心》，三男三女，不算是「事業有成」的專業人士，卻又不算草根階層，做的是勞力為主的工作。她/他們是要用腦，才可以搵到食的。

負責「包伙食」的Josephine，精於烹調藝術，為了與三佬在一起（也是為了有地方可住？），不介意做煮飯婆，更不在乎姊弟戀（她比三佬大幾歲）會維持多久。至於三佬想像出來的元宇宙世界，能否有開花結果一天，並不重要。這對男女，活在當下，過得一日得一日。三佬最希望大佬把工廈賣掉，他拿到應得的一份錢，去過他希望過的新生活（是怎樣的人生？）。

二佬女友Monica，說是保育分子，卻不是什麼綠色環保人士，她是大佬的前度，多年前人為誤會，與大佬分手了。二佬死剩把口，懂得炒賣潮流時興物品。這樣子過活，哪有安全感可言。當二佬知道現任女友竟是大佬的前度，百般滋味湧心頭，說起話來，又怎會對大佬客氣呢？

然後是過氣導演（負責拍廣告為生）大佬，江郎才盡，再沒有新橋、沒有想法，誰會找他拍廣告？工廈大廳擺放的叉燒烤爐，遂成為他想像出來的太空艙（放在舞台上的烤爐，看起來像太空人上太空時用的艙）。有一幕，大佬走入烤爐，想像他飛上太空了。

大佬的臨時女友阿喵是位KOL，是個過場人物，第一個離開工廈之人。

出現在舞台上的6個人，沒有一個是「壞人」來的。他/她們並無害人之心，所想得到的着數，不過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把他/她們想法說出來、用行動表達出來。

六人對碰

飯桌上，同枱吃飯，說是一起用餐，品嘗桌上佳餚，但更多時候，一面吃，一面談，這是個意見交流的好時機。通過談話，知道對方的想法。一頓飯下來，彼此有了個譜，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韓劇多見吃飯場面，一家人，坐在長餐枱前端該是一家之主，是男女主角的爺爺或父親，說起話來，一言九鼎，其他人只有聽的分兒，不能駁嘴。

《飯戲攻心》三男三女，地位、身分、年紀（雖有差異，但屬同代人）是對等的。餐枱前坐下來，free seating，想坐邊就邊。早期舞台劇的設計，六個人不會對坐，要面向觀眾的。

6名演員，之前有看過他/她們舞台的演繹不同角色，俱是扮誰似誰。來到這個晚上，這台戲叫《飯戲攻心》，三男，周國賢是大佬，二佬是梁仲恆，三佬陳湛文。三女，廖子妤是Monica，Meow是黃呈欣，Josephine是胡麗英。他/她們俱能掌握自己扮演的角色，演來沒有過火位，6個人，缺一不可。

9幕戲，第一場「烏雞一品鍋」到最後的「有福叉燒」，6位演員皆有發言機會，可以是針鋒相對，可以是情話綿綿，或是自言自語、悲喜交集。演員詮釋角色恰到好處，演員表現出色，收放自如，碰撞出來的火花，讓人發笑，很有共鳴。劇本寫得出色，演員配合得宜。（他們圍讀劇本時，該已擦出火花，甚至會有即興對白，可以用到舞台上？）

如今舞台劇演員着重整體演出的表現，在舞台上可以互動，誇大其辭時，一起誇大，要搞笑時，一起搞笑，這樣才能牽動觀眾情緒，看得過癮，笑得開心。

編劇陳詠燊說：「《飯戲攻心》踏台版想講的，就是好中有壞，壞中有好；愛中有恨，恨中有愛。」

站在舞台上的6個角色，有小小的壞（想法），卻仍算是好人，活得貼地的香港人。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張灼祥

拔萃男書院畢業，港大文學士和哈佛教育碩士、香港中文大學教育文憑。曾任賽馬會體藝中學校長、拔萃男書院校長。著作包括《過路的朋友》、《校長手記》、《半年半生》、《獨樂橋》、《比陽光燦爛》、《美好的年代》、《一個人在旅途上》及《今夜煙花燦爛》、《仲夏夜之夢》、《作家訪問錄》、《有關記憶的》、《校長會客室》、《閲讀生活》、《拔萃十二年的日子》、《五十年·細說拔萃從前》、《五年、十年．拔萃依然》、《體藝．拔萃．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