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指南中推薦的老佛爺、春天百貨,堆滿了內地大款,我沒有資格和強國大媽去搶法國名牌貨。廉價商場和遊客商店多數是Made in China的商品,我更沒有打算搬運回中國。
個人喜歡時光倒流的感覺,近年每年都去歐洲遊玩,必訪當地的跳蚤市場。於是要求我的巴黎朋友Celia帶我去號稱「歐洲最大跳蚤市場」,建於19世紀末期的Marche aux Puces de St Ouen,位於Porte de Clignancourt地鐵站。
跳蚤市場就是一部時光機。法國人有權利,甚至有義務去懷舊,那些巴黎專屬的美好年代。但這種權利不是每個國家都有。俄羅斯懷的舊是貧窮粗暴、冰凍鐵幕的蘇聯,莫斯科的跳蚤市場前共產垃圾多,討人喜歡的好東西都來自革命前的沙皇時代。柬埔寨懷的舊是醜陋的赤色高棉,聞到的氣味都是令人心寒的血腥味。
這個巴黎跳蚤市場,分別有室內有蓋的古董商店和室外露天的攤販。今天下小雨的關係,室外都沒有開。古董家俱商店燈火通明,閃亮得令人眼睛也花,浮誇得以為去了羅浮宮。路易14風格的金色精緻宮廷家俱、鍍金火爐鐘及蠟燭台、巨大水晶燈,排滿一條街。風格統一,無限金、金、金!價格毫不含糊,火爐鐘要幾千歐羅,其中不少還是新貨。我估計是西班牙和意大利近年製造的「仿羅浮宮」貨色。家俱更加半真半假,有的全間新貨水準都是深圳家俱城的樣子,擺明騙那些金磚國家的新富。
法國殖民地為什麼那麼少?
賣古地圖的店鋪也有不少,一張十八世紀的世界地圖,索價80歐元,令我心動。Celia問我怎麼知道是真的?我指地圖上,未有美國,只有新英格蘭;未有南美,只有新西班牙;未有澳洲,只有新荷蘭,和歷史年代相脗合。
更有趣是1683年的法國地圖,除了北美東岸的新法蘭西、南美的法屬圭亞那,和非洲的阿爾及利亞,就沒有了。和全球連成一片的日不落帝國英國,相去甚遠 。聽我這麼比較,Celia道出了另一套觀點:「因為英倫三島狹小貧脊,氣候寒冷,人民自然心有不甘,為生活向外擴張,最後佔有了世界三分一的陸地。法國地大而富庶,氣候溫暖,物產豐沛,人民自詡生活在美好年代,怎麼捨得離家遠征?最厲害的拿破侖打到埃及、俄羅斯也就回巴黎了,因為開羅和莫斯科沒有鵝肝、紅酒和macaroon!」她這套理論來自一位研究法國歷史的美國專家Julie Barlow。
想想也有道理。五月花號的第一批開拓美國的英國人是清心寡俗的清教徒,為了建設聖經中的「山上之城」而漂洋過海,怎麼也不會在新英格蘭拓荒之時,掛念英格蘭的炸魚薯條吧?家鄉遠不及法國豐饒,才令英國人到任何殖民地也樂不思蜀,包括香港。
雨果神父的金繡披肩
我在童年時的啓蒙讀物就是雨果的《悲慘世界》,描繪主教曾經有「六套銀餐具和一隻銀大湯勺,每天都喜洋洋地望著那些銀器在白粗布台毯上放射著燦爛奪目的光。」主教經常說:「叫我不用銀器盛東西吃,我想是不容易做到的。」於是從小我就知道神父是法國的有錢人。
跳蚤市場有另一家賣古董紡織品的老商店,掛滿了波斯地毯和掛毯。由美好年代起,法國métier(傳統手工作坊)的水準就冠絕世界,haute coutour(高級訂造服)界神級品牌Chanel就收購了十間手工作坊,包括刺繡坊Lesage,羽飾坊Lemarie等,為其製作高級定製服。我試穿過一件法國Balmain的男裝Embroidered金繡外套,立體而墜手,售價10多萬元港幣。
我不要波斯繡,因為我早在德黑蘭買過。一心找尋巴黎的傳統手工金繡。店中一個中東富婆選購了幾幅古董織品,其中一幅刺繡窗簾9000歐羅,指明用來布置走廊,證明她有眼光,因為古董紡織物完全不能曬太陽光。我見到有立體金繡的掛肩帶,厚厚的上等絲絨上面,用金線繡滿了十字架和花卉,飽滿而凸起,立體得來手感很好,金線閃閃發亮,十分墜手,看得出來不是尋常人家的繡品,我估計是天主教神父做彌撒時的裝扮。這種天主教高級神職人員用品,現在市面很少見,我只曾經在南美的阿根廷見過,刺繡沒有立體,也要數百美元。這裏也不便宜,一條要300歐元。中年店主剛做成幾萬歐生意,心情很好,她將一條幾乎全新的立體刺繡十字披肩,以80歐元賣給我。我問她哪個神父這麼世俗潦倒,將這些法國最虔誠的繡品賣給她?她說是教堂拍賣時投回來的。
《悲慘世界》中,主角冉阿讓因為偷竊了法國主教的銀燭台,而被改變了命運。想不到過了一個世紀,現在的法國主教會將這些罕見的宗教藝術品廉價賣出來,讓我等俗人可以買來過過瘾。這種精品不可能在英美等國找到,了解一下基督新教和天主教水火不容的歷史就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