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遜的教授

前陣子，碰到一位以前在醫學院教過我的女教授。那時候她仍未是教授，火氣出名的大，動輒把學生罵得狗血淋頭，又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試場殺手」，如不當場把學生質問至語無倫次，是誓不罷休的；考試時碰着她，就肯定是祖宗作孽。

有一分本事，有一分修養

這次見到她時，她已成為專科中首屈一指的領袖，高明的醫術令她深受尊敬，地位超然；但是，一身火爆的脾氣不見了，說話變得溫和穩重，全身毫無稄角。問問現在讀醫的師弟妹，都說這位教授最有耐性，氣度雍容，是個超級大好人。

我發覺，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養；愈是厲害能幹的醫生，愈是虛懷若谷，平易近人。

就像某位外科教授。他幾十年前已是世界級權威，發表過的論文如恆河沙數，手術技巧更是鬼斧神工，見過的人無不嘖嘖稱奇。然而，他並沒有像日本醫療劇中那些大教授般，身後跟著一大群醫生、明星出巡的樣子；而是永遠低調地獨自走在走廊的旁邊，盡量不阻礙到別人。

那時候我正在讀醫學院一年級，見他迎面而來，距離還有十數尺，他竟然先向我微微躬身、謙虛地點頭打招呼。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我驚訝得不懂反應。一個地位崇高的教授、醫學界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姿態卻是如此的謙遜和藹，絲毫沒有盛氣凌人的感覺，還主動先向「醫院生物鏈最底層」的醫學生打招呼！身旁的師兄告訴我：「他一向都是這樣的。」語氣中帶着欣賞與崇拜。

那刻我只想到：「人家蜚聲國際的教授尚且如此，我這個身為徒子徒孫的，還有什麽資格趾高氣揚呢？」

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曾經不可一世；待儲了一些知識和經驗後，才慢慢明白到「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火氣也會隨之收斂了。懂得越多的人，越認識到自己的渺小，所以謙虛有禮；相反，喜歡指手劃腳、批評吵鬧、咄咄逼人、聲嘶力竭地出風頭的，多數缺乏真正的學問經歷，是眼界淺窄不明世情的井底蛙。

時至今日，那位外科教授，依然是走在走廊的最旁邊、依然是老遠見到人就先主動點頭；不論我如何努力，總是無法搶在他向我打招呼之前，叫聲「教授早安！」

原刊於《經濟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許嫣

許嫣（Melody Hui），現任養和醫院病理學專科醫生。日常工作是接收手術時割下的五臟六腑研究其病理；以前任職公立醫院時，也會解剖屍體找出死因。工作上常接觸死亡，故更珍惜生命中的善與美。下班後專門跟兩個女兒搏鬥，以血淚汗水，換取她們的微笑和擁抱，十分划算。 許醫生公餘亦筆耕不墜，2012-2019年在明報副刊撰寫《伊人醫事》專欄，2015年迄今在香港經濟日報副刊撰寫《醫生媽咪》，2021年5月開始在灼見名家開闢《杏林舊事》專欄。著有《徘徊生死血肉文字間》、《人間春暖細味杏林情》、《醫生新手媽》、《醫生媽媽的時間管理術》、《醫生新手媽2：我家有個小學雞》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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