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土豪式亂噏

內地有許多流行語，一針見血，風趣幽默，反映出社會現實，「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土豪講文化」即其一。這個「文化土豪」現象可以一分為二的來探討，第一是原因，第二是後果。

無邊界的土豪式自信

第一，為何土豪喜歡講時事及文化？一言蔽之，有錢有權就是自信和任性，但這種自信比較特別。一位醫生對自己的醫術自信，一位工程師對自己的專業自信，一位廚師對自己的廚藝自信，這類自信是有邊界的，有一定的自知之明。但土豪式的自信是一種缺乏邊界和約束的自信，故此很容易跨界或者越界。

最典型的自信例子為近年頻頻越界的内地互聯網巨富，曾羅織華人武打巨星站台拍戲，自己則是參透太極乾坤的世外高人，四兩撥千斤，就將眾高手打得一敗塗地，俯首拜伏，這就是超越宇宙洪荒的自信。用句參與者之一的洪金寳的評語，「我唔識佢哦」，「無計，有錢就係大曬。」但是，任性本屬孩童行為，而小孩子過於任性，就會犯錯和被罰，在這一點上，成人任性的後果倒是和孩童並無二致。

第二，土豪講文化有什麽後果？如果只是一個小圈子，或者小範圍的胡吹瞎扯，大家嘻哈捧場，乃屬俾面派對，品味雖俗，倒也無傷大雅。但如果土豪掌控着社會話語權，熱衷評論時事文化，且具一定影響力，這類「亂噏」可就嚴重得多了。那到底問題何在呢？普林斯頓大學哲學系主任哈里·法蘭克福（Harry G. Frankfurt）在他的著作《論扯淡》（On Bullshit）中對此現象作出了相當精闢的分析，很值得參考玩味。

扯淡與説謊並不相同

所謂扯淡（bullshit），是指沒有根據或沒有道理地瞎說，等同我們廣東話中的「亂噏」或「亂噏廿四」。英文本意更為苛刻，將「亂噏」與牛屎類比。法蘭克福教授認為，「當一個人有責任或者機會，針對某些話題去發表超過了他對該話題的了解時，他就開始扯淡。」在此，法蘭克福將扯淡和説謊進行了比較研究，發現兩者的内容都是虛假和錯誤，但卻貌合神離，有本質上的不同。

說謊的前提是說謊者內心知道什麼是真相，同時也知道如何通過語言，向聽眾傳達不同於真相的資訊，從而達成隱瞞和欺騙的目的。故此，謊言雖然拒絕真理的權威和反對真理，但畢竟承認着真理，它只是試圖掩蓋真理。

扯淡卻是根本上的無視真理，根本不在意什麽是真理或者到底有沒有真理。扯淡對於真理的態度是輕佻和不認真的。故此，法蘭克福說，「就影響力而言，扯淡比説謊更加嚴重，是真理最大的敵人。扯淡的危害就在於這種『反真相』的特質，它會漸漸蠶食我們的信心和判斷力，誤導人們，甚至影響輿論，產生一個完全不及格和荒謬的，卻被大眾所接受的『扯淡真理』」。

亂噏背後的實質回報和社會代價

具有發表慾，且掌握了話語權的土豪式亂噏就有這類「反真理」的特質和能力。在享受了經濟學家韋伯倫（Thorstein Veblen）所說的炫耀性消費後，慾望益發膨脹，就開始累積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和符號資本（symbolic capital），企圖帶來權力、關係、地位和利益上的諸般回報，而從評論歷史文化和社會時事入手是門檻最低、吸睛最快、收效最大的途徑。（難怪台灣的南方朔教授將該書名翻譯為《放屁！名利雙收的捷徑》。）

土豪式亂噏者相當聰明和清醒，但絕不會考慮什麽是知識，什麽是真理，以及胡扯所帶來的嚴重貽害，正如法蘭克福教授所說，「扯淡的人既不關心何者為真，也不關心何者為假，只在乎自身利益和階級身份」。內地思想界領軍人物趙汀陽教授更是一針見血，指出扯淡不但反真理，更是反價值，它會消磨掉人類本身具有的各種價值，進而破壞各種具有價值的事情和生活，這才是扯淡的最大危害。

趙汀陽發現扯淡的例子在現代生活中隨處可見，大眾媒體、商業廣告、政治宣傳及公眾名人發言，到處都充斥着扯淡的影子，甚至民主社會和市場經濟的扭曲及畸形也與此密切相關。這些現象在受集體主義文化基因影響，盲目崇拜「成功人士」和偽權威的中國人社會，更為明顯。

裝備自己，嚴防亂噏

互聯網的威力真是鋪天蓋地，無所不摧，直接導致知識和真理的碎片化，奪去了多少人的專注力和分辨力，失去了最基本的自知之明。在此「有利」環境下，真是「不怕你不懂，就怕你不敢」，只要臉皮夠厚，慾望夠大，「亂噏當秘笈」很容易成為時尚和偽真理，混淆視聽，催化低智，社會成本極大。如此行徑，無論有心或無意，均屬於「反智」及「不道德」的行徑，令人擔憂。

《論扯淡》一書曾位列《紐約時報》圖書暢銷售榜首達9個月，被翻譯成25種語言，暢銷全球，值得我們再三捧讀，練就金睛火眼來鑒別何為胡説八道。如有閣下有點閒錢，也想盡點公民責任，不妨也買多幾本，送給那些喜歡亂噏時事及文化的土豪式評論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