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景的定義急劇變化——「黑」人黑夜觀黑景，等來等去等午餐

本來我該先寫神農架的，但我還沒想得出該怎樣寫，因為神農架太美了。還是先吐吐苦水吧。

從神農架下來，海拔3,000公尺的清涼變回30度的悶熱，有點不習慣。更不習慣的是肚子餓。此話怎說？不是吃了「五」星級酒店的自助早餐嗎？錯就錯在我誤信領隊之言，她多次說：今天11點就吃午飯了，於是我只吃了那麼一點點。

說來話長。因為領導小組（領隊、導遊、司機）站站守不住時間指標，我們天天早起、夜夜遲觀——黑漆漆夜裏車子以幾十公里的速度打橫「片過」景點，就等同觀光過了。姑且舉兩個例子。宜昌最吸引的景點是葛州壩。但天黑了，團友問：何時去？我們明天去嗎？

導遊小姐猛然醒悟，忙道：「不是明天去，我們現在就遊覽葛州壩！」她說時伸出臂膀：「請大家看看右手邊！看見那些燈光嗎？」我從左面的座位引頸張望。遠處，有暗暗的一排燈，比大嶼山山路上的街燈暗得多了。大家嘩的一聲，咁都得？導遊這時開始數說葛州壩的好處了。

我去過葛州壩，更上過壩，又坐過走進水閘的上行船上。我愛唐詩，一向對這項水「利」工程很不爽。但是，當年導遊說了六大造壩理由，幾乎把我說服了。尤其是「南水北調」這概念，對我來說，簡直非常新鮮。這一次，導遊提到發電、交通、治水等等，竟然好像不知道有南水北調這回事。此際，攝影老師又忍不住站起來搶咪，「加料」補充。車子開得雖然慢，但他還未說完，葛州壩已經無影無踪。壩上燈光消失，真正的白駒過隙。一個景點如此就參觀過了。

另一個失掉的景點是武漢的東湖。因為我們站站慢幾拍，東湖未去，天又已黑了很久。導遊小姐於是第三次說：「東湖上盡是荷花，一大片非常美。但現在是秋天了，荷花都凋謝了，沒看頭了。」但誰都曉得全球暖化，此地現時白天接近30度，荷花不開才怪。她不過想暗示現在看不見東湖也沒有什麼可惜之處。我以為她一定會取消這個景點，故提出不如直接往酒店休息。

豈料領導小組堅持要到東湖去！還說明這是因為他們要向公司交代！又說因為吃飯的地方就在東湖附近，因此沒法不去。車上的人很和氣，竟同意了。不久，我們來到了一個裏面烏燈黑火，只有大門牌坊放光的地點。全車人（除了我和幾個）都急急腳下車去拍照，拍攝那個發亮的大門！幾分鐘後，大家上車。導遊此時說：好啦，我們都來過東湖啦。後來我上網一查，嘩，原來東湖很大、很美的！但我們見都沒見着，就「參觀」過了。

身困城樓飢惱交迫

現在讓我們回到荊州的城樓之下，再聽主要的故事（或事故）。話說因為早起，我們十點開外就到達荊州城樓。導遊小姐應該把我們帶到城樓上，逐個古蹟解說、介紹，這是她的職責。但她說了起碼兩遍：「上面沒有什麼好看的。這邊有電瓶車坐，大家可以選擇上去還是坐車，這是自費項目。」——且慢！我們這個團是說明不用給小費、且不設自費項目、不用買東西，才收這個價錢！但導遊小姐說上面不好看，大家又怎會不坐車去？

我來過荊州，選擇登城，想上城牆去緬懷一下。何況坐電瓶車一百塊錢——是一百塊錢人民幣，每一位一百啊！即是說，坐滿了，千元以上一輛車呢！

領隊見導遊要帶大家去坐電瓶車，就問她：「坐車要多久？」這一問，我聽得很清楚。導遊完全沒有時間概念，領隊須要控制一下了。導遊小姐說：「一個小時。」領隊很爽快，就對我們不坐車的說：「現在是十點一刻，大家十一點一刻回到這個城門口來等。」我們聽了，就上了城牆上去。

荊州的污染比武漢略少一點。荊州城牆是國內保存得最完整的城牆之一。我們在上面走著，卻深感心痛。上城的樓梯旁邊是馬道，道上有不少明清官員捐出來的磚頭，上面鑿了文字。但同胞們胡亂踩踏，我大叫了幾次：「這是古蹟，不能踏！」

部分城牆中間出現了很大的裂痕，似乎要向兩邊崩塌了。城垛中間，盡是煙蒂和垃圾。城的外側，長滿了野草野花，連南瓜花都有，無人理會。

我們一路走，一路唏噓嘆息。正感淒涼，忽聞管樂悲涼之聲。我向最小、最荒涼的甕城探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音樂家，躲在這裡練習（他坐摩托車來的，絕不是乞丐）。

荊州城的護城河很長很寬，自成風景，乃房地產叫價基礎。我們走着，意猶未盡，但是已經11點05分了，只好急步往回走，希望準時集合。

11點一刻，我們到達城門口，站在那裡等。那兒有很多小蚊蚋從天而降，非常可怕，我們只好在視程範圍內遊蕩。又等了30分鐘，我飢腸轆轆，等着吃那個「11點午餐」。此時，團友太太買的一個燒餅，分了半個給我們，我們倆又分了吃，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心裡感恩戴德。但是，領隊、導遊、司機和眾團友的踪影呢？旅遊車呢？

想到旅遊車，自然抬頭張望。已經快要12點了，怎麼司機還不來？找了許久，外子看見很遠處有一輛車，但遠得連顏色都看不清楚。正考慮要不要走那一段路過去看看，外子忽然想起了他的「沉重負擔」——那個長鏡頭。他舉起來一 zoom，大叫起來：是我們的車子呀！

在約定時間45分鐘後，導遊、領隊和電瓶車團友終於登車了。此時我已經有點懊惱，但畢竟只是來遊玩的，只要他們道歉，我就不會生氣的了。可是，導遊小姐面無愧色，還說，好啦，我們現在出發去吃飯了！忽然，這45分鐘的苦等在我心裡發酵成憤怒。但我一表達，竟因此被團友孤立了！此乃後話，下次繼續。

全系列

（一）內涵不足自救法——重重複複、唱山歌、阿媽係女人

（二）華中語文水平急劇下降？——導遊小姐「獨天得厚」

（三）縴夫的肌肉急劇流失？ ——且給說成了「前夫」和「姦夫」

（四）觀景的定義急劇變化——「黑」人黑夜觀黑景，等來等去等午餐

（五）對錯的觀念急劇對調——言之鑿鑿談「失業」，淚眼汪汪道「冤情」

（六）史詩式的大自然——創造天工開眼目，群山萬象拓心神（上）

（七）3000米上的天色——創造天工開眼目，群山萬象拓心神（下）

（封面圖片、插圖：作者提供）

胡燕青

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前副教授。設計並教授文學創作科目。三度獲得香港浸會大學頒發的校長杯最佳教學獎（系內最佳教學獎2001，大學最佳教學獎2009，文學院最佳教學獎2012）。目前為國際基督教機構翻譯編輯。出版九本個人詩集，12本散文集，兩本短篇小說集，六本少年中篇小說，16本兒童圖畫書。曾獲得兩項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詩，散文），兩項基督教湯清文藝獎（首獎，卓越成就獎），三項中文文學雙年獎首獎（詩，少年小說，散文）。2003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藝術成就獎（文學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