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奧地利的薩爾斯堡室樂團(Camerata Salzburg)闊別香港6年後載譽歸來,受樂‧誼國際音樂節的邀請,送上兩場不同的節目。來港之前,樂團更與音樂節的藝術總監、大提琴家李垂誼,一同到本屆的上海國際藝術節及寧波演出。
今次在香港的節目,有適合室樂團陣容演出的作品,亦有將規模「降格」來適應樂團人數演奏的樂曲。這一來,就跟音樂節第一場樂‧誼獨奏家樂團的情況相似,但薩爾斯堡室樂團卻依然有管樂及定音鼓,但整體的調適,亦令人抱有期望。看一下樂團的名單,也發現當年的樂團的小提琴首席也已離職了。整個弦樂組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老臣子;幸而,管樂組的首席及定音鼓手還再臨香江。今次帶團的樂團客席首席為資深的德國小提琴家Gernot Suessmuth。
動感的《赫布里底群島》序曲
第一場的節目,一開始可謂已相當引人入勝。樂團演奏孟德爾遜(Mendelssohn)的《赫布里底群島》序曲(Hebrides Overture, Op. 26),以這個人數的陣容演出,竟然有極佳的表現,甚至比標準的管弦樂團演奏,在音響及和聲上,更加具有動感。大概是,團員其實是以音樂感,搭夠了音量變化的問題,更可以說是超越了一般有指揮的演繹。樂團和聲的融和非常漂亮,豐厚的色彩卻不失線條層次的區分,而旋律的演繹及整首樂曲的鋪排亦自然而悅耳。當中單簧管組的演繹,更是優悠至極。
李垂誼作為擔任蕭斯達高維契(Shostakovich)的《第一大提琴協奏曲》的獨奏者,除了技巧的關卡,及要應對一定的硬朗和魄力外,面對一隊只有小型室樂團陣容的樂團,他們怎樣表達出作品既定的風格形象,倒是一個有待揭盅的疑問。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樂團塑造出與大樂團演奏這首樂曲所需的氛圍和力量,這可能與旋律本來較以節奏及和聲為重有關,所以團員可以放開音色上的顧慮,而只須專注於音量,和配合大提琴獨奏即可。
而李垂誼的演奏,亦令人大開眼界,因為他過往的演奏風格,一般都與硬朗扯不上關係,但在當晚的演出裏,在強勢獨斷的音樂片段裏,他的演奏都能夠演繹出絕不妥協的鐵面氣質,但音色的處理卻依然漂亮。整體而言,他的技巧可算完美,音符分明;尤其在人工泛音一段,清純而寧靜的氛圍,無與倫比。雖然在連弓的跑句,音準上有點差異,及在樂團強奏時會被掩蓋,但問題不算嚴重。唯獨是,他在轉把位時,經常出現沒有必要的、過分明顯的滑音,卻可以省略。而他與團員加奏《花樣年華》的主題音樂,旋律與音色的演繹,的確相當漂亮。
不過,對於樂團以這個陣容,演奏貝多芬(Beethovan)的《第七交響曲》,問題似乎太大。基本上,團員演繹整首樂曲,在音樂風格表現方面、甚至是樂思的鋪排,絕對可以與權威的德奧大樂團相比,特別是木管組的演奏,優雅堅定的氣質,音色亮麗,可說不可多得。但弦樂組要推大音量與銅管組及定音鼓抗衡,整個氛圍與色彩,便因為物理學的定律,而顯得過分剛強結實,這是非常可惜而改變不了的定數。
第二場演出 冷門的室樂作品
在第二場演出中,打頭炮的樂曲,為一首較為冷門的浪漫時期小夜曲味道的室樂作品──拉夫(Joachim Raff)的《F大調小交響曲,作品188》。這首5個組別──長笛、雙簧管、圓號、巴松管及單簧管的管樂十重奏,樂團的互動演出可謂完美、精緻、有趣而優美。整體的合作互動,及各人的個別技巧都極精彩,而且亦帶着上世紀唱片年代全盛時期,歐洲頂尖室樂組合的音樂修養與韻味。即使於前一晚演出不大穩定的圓號組,在這首作品中都有非常好的表現。這個演出,可說是今次薩爾斯堡室樂團來港,演繹上無懈可擊的一項頂級演出。
樂團選奏兩首莫札特(Mozart)的樂曲,其中一首《C大調雙小提琴協奏曲》(Concertone for Two Violins and Orchestra in C),為一首冷門作品,風格上亦不大有莫札特作品簡潔的慣性。擔任獨奏的兩位小提琴手,為樂‧誼獨奏家樂團的成員──郝立希及范曉星,兩位在歐美的音樂學院及音樂節的演出經驗,非常豐富。兩人在這首作品的演奏,流暢可人,亦具有獨奏家的氣場;范曉星穩定持重,但郝立希則稍嫌低調。但在平衡上,兩者的合作都相當不錯,琴音的控制非常動聽。
樂團的伴奏方面,在這首作品中,樂師的座位全都在同一個舞台平面上,沒有放置梯階,音響反而顯得通透綺麗。在不同樂曲中都有很好演繹的資深雙簧管首席Matthias Baecker,更彷如整首作品的靈魂人物,既是伴奏,亦是獨奏,更是與小提琴獨奏同步的引導者,表現非常出色而典雅,為世界級雙簧管演奏的典範。大提琴首席Anton Spronk優美的底層扶持,亦帶出不少漂亮的線條。不過,郝立希與范曉星的演出,在加奏Viotti的其中一首《Duo》裏,更嘆為觀止。在這首作品裏,他們的合拍程度,差不多同出一轍,音色的和諧、思維的一致、技巧上齊整完美,互不分彼此,水平之高,已達至演奏家的水準。
過火的《朱彼特交響曲》
但樂團在下半場《第41交響曲「朱彼特」》的演出,則嫌過火。可能由於聽眾愈來愈嘈吵、觀眾席雜聲愈來愈多,小提琴首席的帶領,卻愈來愈強勢,而與樂團合作多年的定音鼓手Rizumu Sugishita,對於樂團首席的變化提示,亦作出過快的回應,最後整隊樂團都處於很激昂的演繹中,遠遠超出了演繹莫札特作品風格上所能包容的上限,非常可惜。
跟過往一樣,誼樂社的樂團培訓學員,亦參與了音樂會閉幕的演出。薩爾斯堡室樂團的成員,均各自帶着同組的小朋友,演奏韋納(Leo Weiner)的《D大調第一嬉遊曲,作品20》(Divertimento no. 1)。融合着不同年齡層的學員,整首樂曲的整齊度依然令人感到滿意。當然,聲音大都是來自專業音樂家體積較大的樂器和成年音樂家較高大的體格所奏出,不過整體而言,能夠感受到每個樂章不同風格舞曲的趣味,已經證明了學員在跟貼專業演奏家的節奏及氣氛的表現上,即使在小孩子眼中,中歐民族風格音樂可能過於怪異,但他們依然非常有紀律,技巧亦完備。
後記
今次薩爾斯堡室樂團來港的演出,好壞參半。壞的原因,大概也因為以小充大的陣容所累事。即使音樂修養及對樂曲有多大的心得,但假若在色彩的方向走上不合適的將就時,情況就有機會毀於一旦。另外,在閉幕音樂會中,很多觀眾不停地看手機、談話、把弄物件、大聲撥弄書本,種種不是存心一意來聽音樂會的舉動,都對樂師及其他觀眾造成相當大的騷擾。對於大聲反覆撥弄書頁的聲音,即使翻閱場刊頁紙也不應搞出噪音。但可悲的是,筆者更發現,有學生帶着筆記課本來溫習、做功課,筆記上貼了不同的提示貼,大概溫習得不耐煩,而前前後後反覆翻閱,造成噪音滋擾。
既然無心前來欣賞,倒不如回家,去完成本來想做的事情。音樂廳裏,有很多專程而專心來聽音樂的聽眾,音樂聲亦不應該被其他無關的雜聲所滲入,影響整體的欣賞經驗。音樂廳往往花上天文數字去興建,內裏的設計,無論聲音好與壞,其實都是一座大型的揚聲器(喇叭),將聲音傳遞到所有角落。所以,聽音樂會正襟危坐、安安靜靜,是合理而有根據的必要,因為即使聽眾的一舉一動,聲音都會在音樂廳裏被傳送,混雜於演奏的音樂之中。如果雜音的頻率,剛好與音樂聲接近或共振,那演出中的音樂,更就完全被雜音所遮蓋。難道,來聽音樂會的聽眾,要貼錢買難受,來聽他們身邊的雜音,而不是期待已久的音樂家的樂聲嗎?
音樂餘音未完,亦經常被「識嘢」的觀眾,急不及待、賽跑一樣「搶閘」帶頭拍掌或高聲歡呼,將音樂聲打斷。以上種種,不但只是不願意尊重音樂會文化的聽眾,就是近年音樂圈中人來聽音樂會,也頻頻發生。最大問題是,即使被騷擾的聽眾示意停止滋擾,發出噪音者一般來說卻也依然固我,甚至變本加厲。在上億元以上建造費的音樂廳裏聽音樂,就是要聽清楚每一粒音微細的自然聲響,而不是像用耳塞聽歌一樣,自己認為聽完就關機!如果有部分聽眾,聽覺上分別不了微小的餘音的話,還是建議等待指揮示意才拍掌!
這種種過去不曾會發生的莫名其妙的行為,近10年可謂與日俱增,將音樂會文化的天堂,變成市井街邊吵鬧的雜散地。這是普及音樂教育的失敗、還可真是香港文化衰落的悲哀?
註:作者評論的節目為2023年11月25至11月26日,薩爾斯堡室樂團在香港大會堂音樂廳舉行的樂‧誼國際音樂節2023閉幕音樂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