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發表「歷史終結論」而聞名的日裔美國學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近日在美國《外交事務》(Foreign Affairs)期刊上撰文,分析特朗普總統任內美國政治加速衰落的原因。
2014年,福山在《外交事務》期刊上撰文,對於深植於美國的政治衰落感到失望,認為美國政府的功能日漸失效。 他當時寫道:「智力的僵化與根深柢固的政治力量相結合,扼殺了政府的改革」。之後幾年,「左派」的民主黨參議員桑德斯(Bernie Sanders)和「政治素人」特朗普的崛起,令福山感到將會為美國政治帶來衝擊,他認為,美國政治腐敗,政客以權謀私,令選民寄希望於激進的「局外人」。但是,他也曾警告,「民粹主義十字軍兜售的藥方也幾乎完全是無濟於事,如果欣然接受,增長將被遏抑,不景氣將加劇,勢令情況惡化而非改善」。
政府遭精英集團綁架
事實上,特朗普大言炎炎,卻受到不少美國人的歡迎,或者至少被足夠多的人接受,並在2016年將他送入白宮。「情況的確惡化了;惡化的過程一直以驚人速度進行着,其規模當時難以預料,最終達到了諸如1月6日暴民衝擊美國國會山莊的事件發生,這是美國總統鼓勵的暴力行為」。
福山認為,引發這場危機的基本因素並未改變;美國政府依然被強大的精英集團綁架,他們扭曲政策以謀取私利,更破壞了整個政權的合法性。他指出,美國政府已經過於僵化,無法進行自我改革,然而,情況意想不到發生了變化。兩種新出現的現象使局勢更加惡化:新的通訊技術促使以事實為基礎的民主議政消失,而過去「藍色」(民主黨)和「紅色」(共和黨)之間的政策分歧,已經固化為文化認同的分歧。
不可調和的分歧
「從理論上講,精英人士佔據美國政府可能會成為團結的源頭,即使這會激怒政見分歧的極端人士。不幸的是,在不同的情況下,仇恨的目標不盡相同。對左翼人士而言,他們認為有問題的精英是企業和資本利益集團,例如化石燃料公司、華爾街的銀行、對沖基金億萬富豪和共和黨超級金主,這些機構的遊說者和資金在竭力保護其利益免遭任何形式的民主清算。對於右翼人士來說,惡棍精英是荷里活、主流傳媒、大學和大公司的文化掮客,他們擁護『覺醒』的世俗意識形態,與保守派美國人認可的傳統或基督教價值觀背道而馳。」他指出,即使可能被認為雙方觀點重疊的領域,例如人們對科技巨企的力量愈來愈擔心,雙方所關注的也不相容。例如「藍色」(民主黨支持者)美國人指Twitter和Facebook提倡陰謀論和為特朗普宣傳;「紅色」(共和黨支持者)美國人則認為科技巨企對保守派抱有令人絕望的偏見。
美國政府體制的僵化變得愈來愈明顯和問題,但也有其優點。 總體而言,憲法上的制衡一直在起作用:儘管特朗普為削弱美國的制度基礎作出了「不懈的努力」,但法院、官僚機構和地方官員卻阻止了他做最壞的事情。 最明顯的例子是特朗普努力推翻2020年總統大選的結果, 司法系統拒絕批准特朗普方面向法院提出的數十項訴訟。
從政黨到邪教
福山表示,他早在2016年寫的文章就指出,美國政治中基本功能的失調,是美國制衡機制與政治兩極化互動產生停滯和黨派鬥爭的結果。這種兩極分化愈來愈深,愈來愈危險,科技是其中之一的推手,它削弱了主流傳媒或政府等已有機制的力量,無法塑造公眾的信仰。Quinnipiac最近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有77%的共和黨人認為2020年大選存在「重大欺詐行為」;有人一直在談論右傾威權主義的趨勢正在增長,這對特朗普一伙來說是正確的。然而,有數以千萬計的人投票給他並繼續支持他,這並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民主,而是因為在他們的想法中,他們是在捍衛民主政治,以防民主黨贏得總統選舉。
「解決這種科技引起的問題,將是未來一段時間的重大挑戰之一」。他認為, Twitter和Facebook在1月6日國會山莊衝擊事件後,關閉了特朗普的賬號是對的。「這項決定是在國家緊急情況下的短期應對措施,是可以理解的;煽動暴力不同於行使受保護的言論自由權。但是從長遠來看,私人公司自行作出這類公開的決定,事實上是不合法的」。美國讓這些社交平台變得如此強大,首先就是犯了大錯。
政黨被政治部落取代
不過,福山認為,現在發生的事情不能完全用結構性因素解釋,因為共和黨已不再是一個基於思想或政策的政黨,而更像是一個邪教。
他承認,「部落主義」也出現在左派,但形式不太明顯。誕生於1960年代和1970年代的社會運動後的左派。基於身份認同反對種族、性別或性別取向的歧視,儘管一些左派演變成對群體認同或對群體差異積極認同。但總體而言,「藍色美國」比「紅色美國」更多元化。預料拜登任總統期間,民主黨內各派將在這些問題上出現重大分歧,這在特朗普領導下的共和黨人從未發生過。
有人猜測拜登上任後美國何去何從。最大的不確定性是共和黨內將會發生什麼事。因為特朗普的支持者衝擊國會山莊,一些共和黨人公開和他決裂。從政治上看,特朗普的個人崇拜已經主導了共和黨,以至於即使轉向暴力也可能不會令人失望,可以想像共和黨人或會緩慢而穩定地重新奪回政權,因為他們適應了失去權力的現實,並擴大政黨聯盟以利贏得未來的選舉。另外,特朗普也可能藉着將自己描繪成為國犧牲的「志士」來保持對共和黨的控制。在極端情況下,可以想像特朗普及其頑固的支持者演變成地下恐怖分子,利用暴力來反擊他們認為非法的拜登政府。
福山又認為,特朗普給了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等「威權主義者」一份大禮──國家分裂、國內自顧不暇、美國與本身的民主理想背道而馳。他呼籲,必須廢除特朗普主義,重新樹立道德權威。精英們是否接受挑戰,將決定美國政府的命運,更重要的是,將決定美國人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