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人問起,我是否從小到大都是這般正面積極。其實正好相反,我由小學三年級起,已有自殺念頭(但沒有自殺傾向)。
我自小便對自己很有要求,小二開始已不用父母幫我溫書,又自動自覺練習鋼琴和做樂理練習,還會幫弟弟溫習,因為我生怕唸同一所小學的弟弟有什麼差池的話,會「影衰」我!
每逢考試或不如意,我便會看着窗口,想:「如果我從這裏跳下去,該是一種釋放,從此不用受苦受難,多好!」
幸好我同時懂得哄自己:「只須捱過這一周,就能重見光明。就這一周……!」
過了幾年,功課愈多,我給自己的壓力愈大,也愈想逃避現實,自殺念頭日趨頻繁。我早已看透人生雖有快樂,但也有無盡的壓力和困苦伴隨。
慢慢,我哄自己的方法多了點深度:「如果要死,為何捱到現在才自殺那麼笨,之前幾年豈不枉過?」
憑着這種「要死就從前去死」的「不能蝕底」心態,我捱過了中學會考、高級程度會考、兩場大病,和生活裏林林總總的不愉快事情。
提前降臨的中年危機
當了基督徒後,我對生活壓迫多了一個新看法:「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這些生活困逼原來是有其意義的,最少是要人得到磨練和茁壯成長。」
大學畢業後的十多年,我不停地在職場裏尋找身份認同,有不少心靈掙扎,時刻都為人生方向感到迷惘,被複雜的人事關係困擾。在商界工作起初幾年是打好專業基礎、開闊眼界的重要時期,但我同時知道這種「令有錢人更有錢」的工作很不適合自己。
我想在30歲前轉行,但又不知哪個行業適合自己;想看看外面的天空,但又不敢獨個兒背背包遊學;覺得人生很鬱悶、全世界都虧欠了我,但又不懂得如何突破這種空虛混沌。我好像經歷了一次提前降臨的中年危機,即quarter-life crisis!
我毅然向家人宣布用一年時間到拉丁美洲遊歷,目的是self re-invention(自我重塑)。有親戚在加勒比海的一個島國──多明尼加共和國居住,我第一站就是去投靠他們,到埗後再作計劃。我或許會留在當地發展,也有機會到美國找工作;什麼都說不準,什麼都有可能。於是,我的大行李箱,塞滿便服禮服西服等適合不同場合的四季衣物。
那一趟的自我重塑旅程,虛無飄渺:沒有規劃好的路線圖,沒有令人聽得明白的目標,也沒有固定的歸期。90多歲的祖母看我提着一大個「流動衣櫃」準備出門,禁不住哭了,然後殷殷叮嚀,說她會一直等我在未能設定的時候回家。相信全世界就只有祖母最明白我那種什麼都沒底的迷惘憂鬱心情!
到危地馬拉聽故事
在之前那幾年,我每周工作80小時以上、至少一兩天通宵加班,人早已透支淨盡。到達天堂一般的多明尼加共和國,我好好休息了一段時間:差不多天天到鄉村俱樂部打高爾夫球和網球,然後懶洋洋的待在那裏一整天,與投資移民的台灣人誇誇其談生意之道。後來認識了一些本地人,跟他們揚帆出海,在表面極浪漫迷人的加勒比海中體驗驚濤駭浪。我本以為可以在船上呷着香檳觀賞日落,最終酒瓶未開,人已暈船至半生不死,情景與心境一樣淒美。
用享樂麻醉自己一個月之後,我突然內疚起來:「我來這兒的目的是要重塑自己,尋找路向。除了與本地人交往時稍為認識了些風土人情,其他時間都只是吹水、打球、逛街……那不過把香港以往的『小資』生活都帶到這兒來。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我重新振作,做資料搜集,決定前往一個位於危地馬拉的小鎮Antigua。那兒沒有商業文明之誘惑,生活簡樸。那小鎮吸引很多來自歐美的志願者和宣教士,他們會住上起碼半年,學好西班牙文之後,再前赴其他中南美國家開展扶貧服務。
我在危地馬拉逗留了三個月,早上學習,下午遊歷,或探訪國際及當地開設的慈善機構,每次總能聽到創辦人述說其扶貧理想、艱苦過程及感人故事。很多時我只須逼留在一間咖啡室,就能認識一個義工,一聊三小時,聽到許多極具傳奇性的個人故事。我每天都深深被這些人內心的那團火和對生命的激情打動。
欣賞雨後晴天的美麗
這段日子雖然令人眼界大開,卻也不好過:安靜下來,想起之前各種少不更事的作為、一時意氣而放棄了的關係、血氣方剛而不懂珍惜的機會……。但我開始領悟到挫折的意義,懂得欣賞雨後晴天的美麗。
任何人活在世上,都少不免有困苦、迷惘的日子。問題是如何抗拒「逃兵的誘惑」,選擇面對逆境、失望、試煉,然後反省、覺悟、成長。
這陣子生活也遇上不少陰霾壓頂的煩惱,忍不住重聽《我的感謝》這首歌,因它陪伴我走過20年的憂鬱絕望日子:
每次看到風暴漸臨,烏黑天空聚雨雲,
曾在暗暗責駡,恨這憂鬱氣象,
從來陰風暴雨最悶人。
今天我要感謝父神,賜我教訓望雨雲,
明白雨會降下,然後天邊放晴,
沒有雨季誰會愛晴空?
我的主!讓我經風暴,曾讓我隻身過荒野,
遭試煉祢扶助,危難我不驚怕,能不驚怕!
我的主!讓我經黑夜,曾讓我隻身走千里,
主領我歸家,我衷心感謝讚美!
生命是一齣未完待續的連續劇,要追看執導的上帝為我們預備了的下一集到底如何。今天這一集縱或傷感,且看明天會有什麼新情節。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