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民國太太的江湖恩怨,不得不提由「太太客廳」引發的一樁無頭公案。話說1933年,冰心在《大公報》文藝副刊發表連載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一改抒情畫風,以白描手法和傳神語言,明嘲暗諷客廳人物的虛偽、虛榮與虛幻,極盡調侃之能事。太太、詩人、哲學家、先生等一眾人粉墨登場,活靈活現。好事者不免將林徽因、徐志摩、金岳霖、梁思成對號入座,以致一石激起千層浪,釀成一場軒然大波。而林徽因的沙龍竟因此得名「太太客廳」,遐邇聞名,則屬小說初衷的意料之外。
數風流韻事,還看民國。林徽因與徐志摩,雖未終成眷屬,但多情的詩句與旖旎的軼事,卻註定經久不衰。從徐志摩、梁思成、金岳霖的共同女神,到張幼儀、林徽因、陸小曼的共同男主,在民國的情色世界,林徽因與徐志摩,實乃處於風口浪尖的人物。
幸福婚姻的背後
儘管冰心一直矢口否認小說影射林徽因,但當事人卻是自認不諱,甚至以山西陳年老醋敬贈作者享用,聊表寸心,令「吃醋」傳聞甚囂塵上。小說發表的7年之後,林徽因在致友人函中,以帶有貶義的英直譯「Icy Heart」(冷酷的心)指代冰心,足見當事人仍難以釋懷。然而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面對才貌雙全、風華絕代的民國女神,冰心無疑是輸蝕的。論才情,冰心是中國著名的散文家和小說家,林徽因則是以詩文見長的文學票友,業餘愛好已然贏盡掌聲。論顏值,冰心沒有閉月羞花之容,林徽因卻有沉魚落雁之貌,傾國傾城顛倒眾生。對於冰心的才與貌,張愛玲曾經說:「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只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心甘情願的」;蘇青曾經說:「從前看冰心的詩和文章,覺得很美麗,後來看到她的照片,原來非常難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賣弄她的女性美,就沒有興趣再讀她的文章了」。不屑之情溢於言表,不可謂不刻薄。於是乎,表證言之鑿鑿,冰心嫉妒林徽因的傳言自然不脛而走。然而,事實又是否如此呢?與其妄自以嫉妒論斷之,莫若以理性分析之。
究竟何謂「嫉妒」?從嫉妒的一方看,「不是從自己的所有物中引出快樂,而是從別人的所有物中引出痛苦」(羅素語);從被嫉妒的一方看,「通過被人嫉妒、羡慕或讚賞,她想得到的是對她的美、她的典雅、她的情趣──對她自己的絕對肯定;她為了實現自己而展示自己」(伏波娃語)。異性相吸,同性相斥,居於社會頂層的女性精英,對旗鼓相當同性之審視比較,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冰心與林徽因,皆事業有成、婚姻幸福。若說「人有我無」,恐惟緋聞也。冰心和吳文藻的愛情屬於「一生一世一雙人」,而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婚姻,卻前有徐志摩序幕,後有金岳霖插曲。作為新賢妻良母主義的代言人,冰心在兩性觀念上相對傳統與嚴謹,主張不尋與不寫因自身原因而製造的愛情煩惱。對於林徽因與徐志摩的緋聞,似乎不敢苟同。早在《我們太太的客廳》之前,冰心曾經寫作一首長詩《我勸你》,作為《北斗》創刊號的重頭作品。全詩以身陷婚外戀的一名已婚婦人為勸告對象,語重心長地警告切勿對詩人的美麗謊言心軟,並暗示繼續愛情遊戲將迷途不得返,說教與勸誡意味甚濃。此後,徐志摩因趕赴林徽因演講而不幸罹遭空難,文壇譁然,哀聲一片。冰心卻做不平鳴,在致梁實秋的函中,宣洩譴責之情:「談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誤他?』『他誤女人?』也很難說。志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着,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難免有火上澆油、雪上加霜之嫌。
以五四為節點,冰心崇尚激進主義,走向革命文學,而林徽因則信仰自由主義,奉行個性解放,政治路向的分野成為雙方不可逾越的鴻溝。林徽因追尋學問之美與人生之樂的人文藝術沙龍,在冰心看來,卻是「不知亡國恨」,欠缺革命激情和民族大義。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三觀不合,才是雙方矛盾衝突的根源。
作為從三坊七巷走出的「福州三大才女」之雙姝,冰心與林徽因不僅有同鄉之誼、祖輩宅邸之交,而且有夫君同窗同宿之緣、同遊美國之歡。緣何反目,老死不相往來?「太太客廳」前後的心靈芥蒂和輿論風暴,怕是始作俑者。嗚呼!民國太太的江湖恩怨,既可惜,又可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