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眼中的男神──歌川廣重(1797-1858),原名安藤重右衛門,是「浮世繪」著名風景畫師,他擅畫風景名勝,作品優雅細緻,明麗透剔,帶有日式的柔軟抒情。
畫中雨橋 攝人心魔
筆者平素討厭陰雨的天氣,常令我情緒低落而憂傷,可是很愛看歌川廣重畫中的雨和橋,外國有各種橋樑,水鄉有很多座橋,畫中的木橋似乎沒有,對沒有見過的事物,總是容易觸發新鮮感。
幻想自己在這橋上淋一下雨,窺探一下傘下人的眉目,聽一下木屐喀喀的聲音,踩一下兩滴水濺的橋板。歌川廣重特有一種誘人入境的魔力。心神出乎意料地被他俘虜。難怪梵高對歌川廣重的畫一見鐘情。用油畫臨摹了歌川廣重的《雨之大橋》,並且刻意在畫作四邊寫上漢字。
藝術是感官的世界語,符號所賦予的意態,使之悟其奧妙。往往無時間的限定,在毫不相同的種族、社會、政治、文化,可達成一種共識,超出語言的範圍,但不可停留原點,必須在廣闊的世界裏流通。
明朝版畫 演變錦繪
眾所周知,漢文化飄洋東渡,自大唐文明起,宋元水墨、禪宗文化、南宋院體等,孕育成日本風味的文人水墨畫、金碧輝煌的障壁畫。不論是官畫派或在野派,日本的繪畫、書法、宗教、寺廟,不論儒、釋、道教均受中國的影響!天皇宮廷和幕府的御用畫家稱作「官畫派」,是高雅的京都主流文化。民間的畫師難登大雅之堂,貶為低俗的「在野派」。手繪的畫日本稱為肉筆畫,價格非常昂貴,屬於幕府、貴族專享的雅趣,普羅大眾只顧溫飽不敢奢望。
直至江戶時期局勢平穩,經濟隨之繁榮。明朝木刻版畫的插圖傳入,木刻印製的風俗畫:「浮世繪」應運而生,單線填色的寫實,描繪包羅萬象,題材豐富多彩:有男女性愛、美人藝伎、英雄武將、力士相撲、戲劇片段、滑稽趣事、兇暴無殘、花鳥風景⋯⋯人生享樂無常,唯恐光陰短促,繁華轉瞬變幻,一切虛無飄渺,此類版畫統稱「浮世繪」,日語稱作「錦繪」。約公元1603至1867年最為盛行,艷麗富饒的寫照,留下極珍貴的史料,是江戶時代世風俗情的百科全書。
「浮世繪」的工藝程序較為嚴謹,先由畫師構劃出黑線圖樣,遽交幕府審查內容,待批准後蓋上合格印記,才可由雕刻師依樣畫葫蘆,技術絕不可小覷,將線條的頓挫強弱,一氣呵成刻出筆觸輪廓。畫面每色都需刻一塊木板,通常採用木質堅硬,紋理緊實的櫻桃木,再調校顏色,最後刷板師拓印在有韌度的和紙上。
紙面還需塗上一層膠和明礬調成的液體,避免印刷時水份失控溢損,確保每一張版畫,與原作效果類同。簡單又重複的工序,巧妙地印出大量的複製品,價廉物美深受庶民喜愛。江戶中後期由於封建鎖國,導致社會經濟衰退。市民固足原地無法遊樂,只能寄情畫中的山水,風景畫便成了「浮世繪」最後一道艷光。
脫亞入歐 異國逢生
美國東印度洋艦隊打開了島國門窗,資本主義的民主萌芽滋生,推翻了265年的幕府統治,最後大政奉還日本天皇,新政府改年號為《明治》實施「富國強兵」、「殖產興業」、「文明開化」三大維新政策,首府由京都移向江戶改稱東京,快速地與國際接軌。並且建立一系列近代大學。我國滿清政府甲午戰敗,洋務派提倡「師夷長技以制夷」,開始派出留洋學生,日本成了首選之地。世道弔詭迂回曲折,在流動互通中邁向新的歷程。
維新後的日本脫亞入歐全盤西化,照像機技術傳入,䆺美取向被洗滌。曾活躍幾個世紀的「浮世繪」,此時一落千丈。日本國門開啟後,一艘艘的商船,駛向西方四處經商,運送陶瓷等物品,包裝着印有「浮世繪」的紙。正當這行業遭遺棄之際,卻在異國絕處逢生。刷新了西方藝術界的視野。發覺那些畫紙之美,比昂貴的瓷器更具價值。
視覺本無高雅的門檻或沉重的説教,常被日本上層忽視的風俗工藝畫,忽然有了起死回生的商機。正逢巴黎舉行世界博覽會,日本展館內展示一批「浮世繪」作品,「浮世繪」堂而皇之走入世界。東方式的線條與平面色彩,特殊的二維透視關係,輕盈略帶漸變的敷色,使梵高、莫奈、高更⋯⋯都醉心於充滿島國情調、搖曳生姿的「浮世繪」。特別是梵高更為激動。下面左邊面是歌川廣重的版畫,右邊是梵高的油畫臨摹。
請君欣賞歌川廣重筆工細緻的《大橋安宅驟雨》名所江戶百景系列第58幅,是歌川廣重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描繪隅田川新大橋午後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
烏雲染黑了上蒼,陰翳倒映在河床,傾斜的雨淅瀝纒綿,千絲萬縷如針線把天地串連。縫製出如夢般的幽簾,芳樹城廓混淆難分,若即若離朦朧迷茫。「木橋瀼滑跨西東,兩旁欄桿靠左右,防滑橫條間段設,陰影籠罩橋樁底,黑沉厚實顕肅穆。行色匆匆雨中人,擦肩而過甚狼狽。猶聞木屐喀喀聲,衣冠楚楚兩黑傘;後見光腿赤足人,捉襟見肘頭戴笠;再有四者反向走,三位合用一把傘,依偎瑟縮抱團行;另有單身急步跑,孑然獨自草蓆掩。淡煙流水浮長筏,斗笠簑衣撐竹篙。驟雨融合八個人,隱晦含蓄分貴賤。瞬間邂逅同風雨,放逸並存俗世中,乃與造物同一體。」
也許梵高在臨摹同時親臨雨橋,與他的男神踱步談心。觸摸浮世逍遙的聚散,顫動糾葛的熾熱,掃盡舊日的障礙,傾注畢生的心血,經典的梵高體裁,在世界聳立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