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思想與行為,乃形成文化的主體。到目前為止,人類的文化匯成東西兩大系統。但這兩大文化系統,除了人文科學與自然科學的種種,無論東方文化或西方文化,都有一種不可知的神秘之感存於幕後。例如宇宙與一切生物的奧秘,人生的命運和生存的意義等問題,仍然是茫然不可解的一大疑團,還有待於科學去尋探究竟的答案。將來科學的答案究竟如何,現在不敢預料。但在東西雙方文化的幕後始終存在着一個陰影,有形或無形地參加文化歷史的發展,隱隱約約地作為導演的主角。無論學問、知識有何等高深造詣的人,當他遭遇到一件事物,實在難以知其究竟,或進退兩難而不可解決的時候,便本能地爆發而變成依賴於他力的求知心,較之愚夫愚婦,並無兩樣。
術數與迷信
在中國5000年文化的幕後,除了儒、佛、道三教的宗教信仰以外,充扮歷史文化的導演者,便以「術數」一系列的學說為主。由於「術數」的發展而演變為各式各樣求預知的方法,推尋個人的、家庭的、國家的、宇宙的生命之究竟者,分歧多端,迷離莫測。世界上有其他學識的人雖然很多,但對於這些學識未曾涉獵者,由於自我心理抗拒「無知」的作祟,便自然地生起「強不知以為知」的潛在意識,貿然斥拒它為「迷信」。其實,迷信的定義,應指對某一些事物迷惘而不知其究竟,但又盲目地相信其說,才名為「迷信」。如果自己未曾探討便冒昧地指為迷信,其實反為迷信之更甚者。相反地,自猶不知其究竟而深信其說為必然的定理,當然屬於迷信之尤。但在中國過去3000年來的帝王將相和許多知識分子,以及一般民間社會,潛意識中都沉醉於這種似是而非的觀念裏,以致埋葬了一生,錯亂了歷史上的作為,事實俱在,不勝枚舉。那麼,這一類的「術數」學識,究竟有無實義?究竟有無學問的價值?而且它又根據些什麼來憑空捏造其說呢?這就必須要加以慎思明辨了。
西方文化吹起了新術數的號角
最近,一個學生自美國回來探親,他告訴我目前正在加州大學選修「算命」的學科,而且說來津津有味,頭頭是道,但大體都是根據大西洋學系和埃及學系的「星相學」而來,與中國文化的淵源不深。年輕的國家,文化草昧的民族,正以大膽的創見,挖掘、開發自己文化的新際運,不管是有道理或無道理,加以研究以後再作結論。但本自保有祖先留下來5000年龐大文化遺產的我們,卻自加鄙棄而不顧,一定要等到外人來開采時才又自吹自擂地宣傳一番了事,這真是莫大遺憾的事。
1971年朱文光博士自美國回來任教台大農學院客座副教授的一年期間,在其講學的餘暇,不肯浪費一點時間,秉著他回國的初衷,幫助我整理有關這一類的學科。可惜的是時間太短,經費又無着落,未能做到盡善盡美的要求,他又匆匆再去國外搜集資料。因此只能就初步完成的草稿,交付給我,算是他這次回國研究工作的部分心得報告。有關解釋和未完的事,又落在我的肩上。偏偏我又是一個「無事忙」的忙人,實在不能專務於此。況且對科學有認識、有造詣的助手難得,肯為學問而犧牲自我幸福的人更不易得。科學試驗的設備和圖書資料等問題,都一籌莫展,也只有把未完的工作,留待以後的機緣了。
本文選編自東方出版社(簡體): 南懷瑾先生著《中國文化泛言(增訂本)》,後刊於南懷瑾學術研究會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