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筆記》很少涉近代人。卷一本則一破常例,略論冒廣生《小三吾亭詩集》,或因冒效魯故。文重私誼,錢先生不能免也。
陳維崧《婦人集》,特別垂注李香君。然「『李香』條注備載侯方域與其年一札」云云,錢先生誤也。侯方域手札,當指陳貞慧而非陳維崧(陳維崧字其年)。大陳生1604年,小陳生1625年,雖皆與侯方域交誼,但「陳處士」之謂,確指大陳而非小陳也。觀《婦人集》「李香君」條注可知:
姬與歸德侯方域善,曾以身許方域,設誓最苦,誓辭今尚存湖海樓篋衍中。又方域與陳處士小札曰:「昨域歸來,有人倚闌私語,謂足下與域至契。既知此舉,必在河亭凝望,冀月落星隱,少申夙諾,不意足下誘李君虞作薄幸十郎也。然則一夜彷徨,失卻十年相知。羅袖拂衣,又誰信此盛遇乎?域即冒受法太過之嫌,然有意外之逢,此即至誠之報也。足下表章,自是不藏善之美。其實天王明聖,不介而孚,遭際如此,臣願畢矣。今日雅集,亟欲過談,而香姬盛怒足下,謂昨日乘其作主,而私宴十郎,堅不可解。則域雖欲過從,恐與人臣無私交之義未有當也。」玩此書詞,姬生平風調爾爾。
所謂至契者,當指侯與大陳皆列「明末四公子」,而小陳不在「明末四公子」之列。蓋侯本欲預大陳雅集,後因香君阻止,乃向大陳去信以申明緣由:大陳「誘李君虞作薄幸十郎」,意欲使李益負霍小玉故事重演,致使侯方域「失卻十年相知」。所謂「不介而孚」,不過表面客套、內心不受之謙辭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段緣,大陳所誘,深中香君所恨,遂堅阻侯方域赴其雅集。香君用情,忠貞不二,由此可見一斑。此札所記,實為侯李本事,與《桃花扇》傳奇筆法大不同,實可為李香君正傳所采。
《婦人集》為陳維崧所撰,記明末清初數十奇女子生平軼事,李香君為其中一則。其所謂「與陳處士小札」云云,頗值一說。錢先生以為此集「號出冒無譽(冒辟疆子)手。而玩其詞意,乃陳髯(陳維崧蓄美髯而好孌童,極愛伶人徐紫雲,此一一怪)自撰,嫁名無譽。」蓋此見明通。小陳著書,不能徑說「家君」,乃以世人之尊稱「處士」而貫其父姓後,大有風趣。然則子稱父為「陳處士」,此或千古一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