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說明:李歐梵教授(灼見名家傳媒)
「衣、食、住、行」
我覺得在香港,食、衣、住、行非常重要,每個人都少不了。我在準備這次演講之前,我問老婆:「香港的日常生活裏面,有哪些字眼可以和中國傳統拉得上一點關係?」她一直想不起來,我就想「我們住的那個義本道,有沒有關係呢?」這是一個英文翻成中文的街道名稱, Eastbourne Street,Eastbourne 翻譯成「義本」,我大概走火入魔了。我把「義本」變成了忠孝、仁愛、信義那個「義」,跟本來的「本」,「以義為本」,我還從《說文解字》上把那個「義」找出來,它的意義是在什麼地方?我回想在台北逛街的時候,到處充滿了日常倫理的街名,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現在還是四條大街,那香港有沒有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路呢?有一條,「忠孝街」,就是各位同學(眾笑)。公開大學的同學義不容辭,因為你們每天都要走忠孝街。這是一個很普遍的例子,是習以為常傳統的一些文字進來了。
圓方:天圓地方,道在中央
講到稍為更好玩一點,西九龍有一個商場叫「圓方」,為什麼叫「圓方」、英文叫 Elements?其實是 Five elements,五行,金、木、水、火、土,為什麼叫「圓方」呢?我查了一下資料《淮南子》說:「天圓地方,道在中央。」是從中國傳統的天地觀念──天圓地方,所以叫「圓方」,誰取的我不知道呢。
廣東話的妙趣──由「咸田」到「藍田」
我家附近有一條「又一村」,這個名字取得不錯,「又一城」的旁邊是「又一村」,於是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一首詩就出來了。誰定這個名字呢?那個詩是陸游的詩。繼續再看發現愈來愈多,比如說有一個區域叫「藍田」──「藍田出玉」,我查了一下資料,當年不叫藍田,叫「咸田」。可是廣東話的「咸濕」不是很好,所以就變成「藍田」了。港島的「杏花村」,我小時候背的「牧童遙指杏花村」。即使在資本主義最發達的香港,照樣有這種中國傳統的蛛絲馬跡,進入到我們日常生活裏面,只是大家根本對它視若無睹。
有記憶才有想像
如果從日常生活上看到傳統的蛛絲馬跡,那麼這個日常生活的文化所代表的是什麼?我想到一個稍為複雜一點的名詞「集體文化記憶」。什麼叫「傳統」?我在網上查到維基百科的英文解釋,我把它翻譯成中文。傳統是一種信仰和行為,是由一代一代人流傳下來,在一個集體或者一個社會裏面,用一種象徵的意義和方向來傳下來,這就是傳統。它的定義非常廣泛,裏面牽涉到這一堆人集體,他們的一個共同的文化。今天,我們是日常生活,再過100年就變成文化記憶了,或者再過50年就變成文化記憶了。所以我們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文化記憶可以拉到多遠,拉到多長,是有多少傳統的成分進到我們的文化記憶裏面來,有了文化的記憶才有所謂文化的想像。
文化不止於文字
文化想像也是有點抽象的名詞。我的意思是指在這個集體裏面,有各式各樣的創意人才,他們面對或者是下意識的,或者是上意識的受到傳統浸潤之後,為這個文化開創出來的東西,這些東西有的是文學、音樂、文字、形象,各式各樣的都有,所以我們只能叫做想像。這個字應該是法文字 imaginer(imagine)就是一種多元性的,不止是文字。
創作是與傳統的對話
這個文化想像和文化回憶可以說是一物兩面。每一個時代的人都在默默無聞的開創他們自己的文化,有的是從日常生活開始,有的是著書立說。現在的人有的拍電影,有的人是唱歌。我喜歡古典音樂,更不要說西方19世紀,基本上是一個古典音樂的世紀,俄國19世紀是一個小說的世紀,有多少小說家出來。那麼中國19世紀是什麼呢?各位可以去想一想,這是一個基本的概念,我叫它傳統和現代的一種弔詭,就是任何的創新、任何的文化想像都是基於現代和傳統的對話。
活的傳統是生生不息
一個現代人回顧過去,不管你怎麼回顧,你怎麼思考,有人說是影響的焦慮,有人說是傳統的引誘,有人說是各種的壓迫,有人說是傳統對我們的啟發,更有人說傳統是我們的《資治通鑒》。不管你怎麼面對這個傳統,你總是希望把它的意義,放在一個現代社會裏面。這裏面牽涉非常重要的解釋,這是芝加哥大學一位非常有名的教授叫 Edward Shils ,他寫了一本書叫做 Tradition《傳統》,他特別提到一個觀念就是每一個時代都有很人不停來改變這個傳統、來反抗這個傳統,這也是傳統的一部分。換言之,傳統是一個錯綜複雜,很有動感、充滿了矛盾、生生不息的東西,不是持久不變的,而是持久而變的。如果是這樣的傳統,才是活的傳統。如果不變的話,它已經死掉了。所以,胡適講的也有道理,他認為中國傳統有些部分已經死掉了,有些東西是活生生的與生活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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