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清傳來幾幅近作,是他與蒲葦合作的成果,作品就叫《清蒲集》。志清把唐詩轉化成畫:「我選詩的某句,先畫,有圖後給蒲葦老師撰文,我約花了3、4個月……」
只有志清的畫作,沒有蒲葦的導賞文字,只好看畫,加上我的想像了。
看得遠些
第一幅讓我明白:做人可以”think outside the box”的好處。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一般畫家會把想看得更遠的人,放到最上層的窗前。志清把想看得遠一些之人,讓他爬上屋頂,看得更遠了(本來想問畫家,爬上屋頂不怕危險麼?)。
其實我更喜歡王之渙《登鸛雀樓》的前兩句:「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很有動感的兩句。不過,現今大多數的人都想對前景看得更遠一些,都希望「更上一層樓」。
畫中意境好,來到鸛雀樓,看滔滔不絕河水,觀賞日落,心情該很不錯,坐在窗前,喝口茶,不用上一層樓了。
另一幅有意思的畫作,志清把兩位朋友隔着山谷,大家遙望,揮手招呼。雖然見得着,但要走過去與對方一起閒話家常,恐怕也得用上半天。「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有這樣的想法,可以的了。
今時今日,朋友居住在不同國家、不同城市,見面機會不多(可以WhatsApp,用手機談天),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也不是什麼問題。
在唐代,與朋友分開了,想見面可不容易。王勃這兩句詩,不帶半點傷感,有此識見,至為難得。那年代,為了工作,詩人所講的「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大家不得不分開,各奔前程,用不着難堪的。
意境.快樂
唐朝一代寫詩的詩人多不勝數,志清選出100首詩(有只選其中幾句),畫面意境各有不同,有高雅,有貼地,有趣致,詩與畫皆能道出不同的人生況味來。
中學時期唱過《陽關三疊》,負責指揮的江老師說:「你們要唱出感情來。」我們年少無知,怎麼明白「勸君更盡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其中的道理?
現在看志清筆下的人物:詩人王維送別好友,道別前,大家喝杯酒吧,是知道日後見面機會恐怕不多了。
真有這樣一回事,現代人在送別宴上,說他日仍會見面的,卻沒想到,那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不是傷感,說的可是事實。看志清畫作,想起當年指揮的江老師、同台合唱的書友,他們先後離開這個城市,我們都見不着了。
說起少年時,嚴肅的韓愈也會回想幼年玩意:「當流赤足踏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志清更把這名少年現代化起來,他赤足之時,手上拿着的一雙運動鞋,可是現代少年人愛穿的波鞋。少年愛戲水,不分年代,唐代小男孩與今天的小男孩本質一樣。志清說:「我畫的有些以現代人代入,古今皆同。」「人生如此自可樂」,不是很好麼?
有一趟與幾位年長「師兄」談話,他們返回母校,說起童年往事,都說當年在Rock Garden最大的樂趣是脫了鞋,赤足在魚池走一回(最重要是不會給領袖生捉到)。當他們看見眼前的魚池,驚叫起來:「為什麼這個魚池那麼細小的?當年赤足踏石,會不會不是真有其事?」
想出來的快樂少年往事,「人生如此自可樂」,也沒有甚麼不好。
亂世.避世
志清畫柳宗元的《江雪》,描繪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意境來。柳宗元筆下在釣魚的「蓑笠翁」,會不會就是他自己的寫照呢?柳宗元被貶,活得不怎樣得意,「獨釣寒江雪」是逼不得已?
不怎樣喜歡柳宗元的詩《江雪》,寫得有點刻意了。志清的畫倒是很見神韻,垂釣之人不必對號入座。
人生在世,即使不稱意,可以避世、釣魚,不失為消磨時光的好活動。這樣的垂釣,不會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出海捉了條大魚,得與大魚拚了,結果徒勞。在江中垂釣,上釣魚兒大極有限,不用與牠拚個你死我活的。況且蓑笠翁志不在魚,有沒有魚上釣不是問題。
倒是杜甫《兵車行》寫出戰亂的可怕。志清捕捉了從軍士兵離家的場面,步兵弓箭都帶着,掛放在腰間,爺娘妻子到來送別,場面混亂。仍未開始打仗,已是兵荒馬亂。杜甫經歷過安史之亂,知道上戰場打仗是什麼一回事,「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因為知道士兵此去,多是凶多吉少,送行的親人,「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生於亂世的杜甫,知道人間無淨土,《兵車行》寫出戰亂人間真貌。
不知志清有沒有畫王翰的《涼州詞》,其中兩句:「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該可與杜甫的《兵車行》放在一起來看。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綜合轉載,題為編輯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