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香港人遇上危機或困難局面時,總會有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口吻說句:「有危就有機。」坦白說,有時候是會重複到令人覺得有點肉麻的──明明是處於困境,不知如何是好,還要強作鎮定,以為很快便將形勢扭轉。而更重要的是,通常這類說話都是內容空洞的(香港人的說法是「阿媽係女人!」),從來不會講清楚究竟那些機會是什麼,又或者要怎樣做才可以創造機會。很多時候,「有危就有機」只是一種姿態,而更多時候,它的作用在於自我安慰。
每一個社會、文化都有它的自我安慰的心理機制,而香港也不例外。所以,多說兩三次「有危就有機」,其實也沒有什麼壞處。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有危就有機」是中老年港人的「港式口號」(時下青年較喜歡灑熱血,試問過一兩位沒有代表性的年輕人,問對此有何看法,他們都覺得「有危就有機」「有點反胃」),以最不似叫口號的方式來叫口號。我又覺得這當中還有點港式自嘲、幽默。中老年港人會半認真的說「04年(即沙士完全過去)買番間淘大,就發嘞!」,意思不是他們真的看準機會,及時入市,而通常是指事後看來,當時極其悲觀的環境,後來又是另一回事(而言下之意,是他們錯過了一個投資機會,自我挖苦一下)。跌至谷底,「點都會反彈」。
這句「有危就有機」,基本上,是說了跟沒有說過,沒有太大分別。儘管如此,多年以來,遇到危機、困難,香港人還是會講「有危就有機」。
今次疫症襲港,有點兒不一樣。我們不是完全沒有聽到「有危就有機」,而是次數少了很多,甚至是少到令人覺得有點不習慣。但情況並不是大家有更充實、具體的應對方法,所以不再「廢話」一番,而是似乎在面對目前的宏觀環境,缺乏信心。這部分是因為病源來自港外,處境被動。雖可積極防止疫情擴散,但始終有很多外在因素不受控制。也有部分是對政府失去信心與信任,各自退回個人的層面與範圍去想辦法(從某個角度來看,搶購是「最無辦法中的辦法」),面對一個很不確定和缺乏安全感的環境。在香港,當我們連「有危就有機」也聽不到的時候,是一個警號。
要想想香港距離智慧城市多遠
其實,現在才是我們最需要認真思考「有危就有機」的時候。過去幾十年香港人有一種壞習慣,渡過危機之後,既無好好總結經驗,亦不會看得更長遠,以轉型來事先準備好如何應付新的危機。在某個意義上,香港人受到自己「太醒目」所累,「太識閃」(懂得閃避),市場觸覺敏銳,及早「換貨」(所以疫症橫行而無礙炒股)。香港人的確「有乜嘢大場面未見過」,對於波浪起跌,早有經驗。有人深信「船到橋頭自然直」,處變不驚,自可安然渡過。有人深信「積極不干預」──其背後理念是「後發制人」,快速的市場反應與調整足以應付,而不需要自尋新方向,先發制人。所以,香港人──恐怕老少皆無分別──談轉型、範式轉移,一講便幾個十年,而毫無結果、成績,一切照舊,大家亦面不改容。
經歷今次疫症之後,大家不得不認真想想,究竟香港距離成為一個智慧城市有多遠?我們可否將自己的問題、不足,轉化為未來的優勢、強項?究竟需要投入多少資源、開發的努力才可以令未來的香港社會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認真的照常辦公、學習、提供各種服務?究竟要怎樣做才可以通過新科技來提升抗逆力?
究竟香港社會應該怎樣保存「餘力」,讓我們在突然發生的危機處境底下,可以有應對的空間?平日的「物盡其用」, 令我們降低了「餘力」,不會「留白」,自我減少了應付突發的能力。但要保存「餘力」,需要我們對資源運用採納另一種思維方法。
「有危就有機」一詞的核心,應該在於轉化的過程:如何把危機中所呈現的問題,通過克服困難的過程,轉化為社會的新能量?那個機會的出現與運用,不是靠運氣、取巧、投機,而是需要開展一個新的工程。在最悲觀的環境裏看到希望,事在人為。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