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人都寫過「我的志願」之類的文章,醫生、律師、科學家、飛機師,琳瑯滿目,多不勝數。我的想法很簡單,只想找一份不需早起的工作。後來大學讀了中文系,畢業後當過中學老師,驚覺老師要比學生更早到校。想起在大學裏任教時有day off,或者下午才要上課,每天早上8點30分早課的機率不高,因而興起了在大學工作的念頭。早起,從來並不容易!
明代皇帝與孔門學生
古代帝王,以一人之尊傲視天下,但不要忘記,當皇帝基本上免不了早朝。早朝之早,嚇得人目定口呆。據《大明會典》卷四十三所記載,大臣在凌晨5時左右宮門開啟便依次進宮,大明皇帝便即開始早朝。明太祖朱元璋在位30年,極為勤奮,絕少缺席早朝。末代皇帝崇禎也跟先祖不遑多讓,矢志成為中興之主,可惜事與願違,更留下了亡國君主之污名。皇帝權力無比,面對早朝只有滿滿的無力感。即使不願早起,也只能無奈接受。至於那些15年也不上朝的成化帝,沉溺聲色而28年不上早朝的萬曆帝,可算是誠實地反映了自己的身體,唯睡魔之是從。
細看早起,孔門十哲之一的宰予也是反對者。在《論語》裏,宰予出現了5次,其中4次皆處於為人責罵的狀態。宰予晝寢絕對稱得上是經典。宰予在白天睡覺,孔子以為腐爛了的木頭雕刻不得,糞土似的牆壁粉刷不得。宰予在白天睡覺,根本完全不值得責備。宰予為人能言善道,因應其晝寢的行為,孔子指出原本聽到別人的說話,便會相信他的行為。可是,由於宰予的出現,聽了別人的說話,更要考察其行為。宰予的行為使孔子改變自己的態度!宰予是否大白天在睡覺,也有爭論。有說宰予是在畫寢,即在布置原有生活空間,因而曠課。宰予果真「畫寢」的話,可能也是早就起床了,只是繼續待在房間裏從事藝術創作,沒有到課室上課,因而惹來老師的批評。
唐玄宗從此不上朝
兩小兒辯日的故事,無人不曉,一小孩以為太陽剛升起時與人較近,另一小孩則持見相異。事實上,太陽與地球距離149.27百萬公里,上午與中午根本相差無幾。古人有用日上三竿一詞,用以表示太陽升起已有三根竹竿的高度,代表時候已不早了。日上三竿具體是指辰時至巳時,即7至9點到9至11點。睡覺直至日上三竿,時候也真的不早了。
不能早起的還有唐玄宗李隆基。白居易那傳誦千古的名篇〈長恨歌〉,說的是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二人愛得纏綿,晚上苦短,白天太快來臨。唐玄宗即使貴為天子,也不可能偷天換日。人的時間總有限,唐玄宗只能作出選擇:「從此君王不早朝。」多情的皇帝從此便不再參與早朝了。參加早朝與文武百官討論政事,抑或與愛妃共渡每時每刻,唐玄宗的選擇絕對可以理解。
早上9時也算得上早嗎?
以上都是古人古事,早起不容易,無論是帝王也好,政客也好,可謂其道不孤。總要說點跟自己相關的事情吧!我在中大中文系讀書、畢業、教書,一直覺得中文系師生關係融洽,學生尊師重道,其中原因眾多,但有一門不帶學分的「中文系輔導」小組課十分重要。每一學年,一名教授與6、7名學生,合為一組,談天說地,閒話人生,不必全是象牙塔裏的學問。系方規定老師在每一學年的上學期跟學生見面5次,有些小組喝茶論道,有的談東說西,有的遊於藝,最多的是大吃一頓,各適其式,多元共融。這樣的中文系輔導課,意料之外,也跟早起扯上關係!
今年繼續有中文系輔導課,每年要集齊6位上課時間截然不同的同學,難度非常的大。我也十分厭惡在WhatsApp群組做邀約之事,經常是5個同學都可以,然後餘下一位說不可以,接着便要重新再邀約一次。回環往復,耗費心力。我自己也雜事甚多,教學、研究、學生事務,以至眾多的公益服務。學生經常以為教授只上幾節課便空閑時間甚多,面對如此疑問,只能一笑置之。
前一陣子,誠邀幾位中文系一年級同學在兩星期後的早上9時早餐聚會,作為本學期的第一次見面。有5位同學都回覆了,然後餘下的一位同學在訊息發出了的5小時後才欣然回覆,說:「我都可以,但我有機會起不了身,我會嘗試盡量起身。」多麼真摯誠實的回答,為了她的誠實而感動,為了她的努力而鼓舞,早起不必然,而且大學生不是中學生,不是小學生,早已忘記昔日要在早上7點45分回校,8點上課的日子。是的,早上9點還是「太早」了!
不能早起也是古人遺風
起不了身,不能早起,乃是很真實而殘酷的答案。當然,我並不怪責現今的大學生,唐玄宗、明代的成化帝、萬曆帝皆上不了早朝,古人尚且如此,今人不過是有古人之遺風而已。尊師重道這四個字,人人會說,人人會寫,以小見大,還是不必大驚小怪;不要無限上綱,還是應該撫今追昔?不能早起,可能背後還有許多的因由。社會人士對大學生一直有着不同的期望,別人冀盼如何,當然並不重要。我們如何自處,長久下去,才會建構起別人對我的印象,大學生亦復如是。
早起不了的不單是這位同學。大學教授都害怕要講授早上8點30分的課。可怕的並非自己要早起,而是8點30分至9點這半個小時裏魚貫而來且又毫無悔意的遲到學生。70人的一班,如果準時8點30分開課,可能只來了一半學生。面對如斯局面,老師開始授課了嗎?遲到的同學要否為他重講一遍,或者說說前面教學的重點?進退維谷,永遠是早上8點30分所要面對的問題。遲到而來的學生,我沒有看過他在電郵裏告訴我他何以遲到,也沒有見過學生出來道歉。久而久之,早起不了慢慢成為了大學生的傳統,遲到成為了大學生生活的一部分。悲乎!
如果學生都是完美的,那便不需老師,不需學校了。學生進校,目的便是希望得到師長的教導。我時常以為學問知識是教不了的,書讀得怎樣,主要是自己有沒有努力,能否觸類旁通,老師只是從旁輔佐。待人接物,老師的身教,才是學生最要學習的東西。在教學路上,我很容易得到滿足,如果有這樣的一天,約了學生早上9點一起吃早餐,大家準時到達,精神翼翼,便可算是到達新的里程碑,也不枉中文系輔導課非形式教導學生待人接物技巧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