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家任哲為金庸筆下的英雄人物做雕塑,從郭靖到洪七公,造型各異,有一點卻是一致的,就是他們身上皆纏上粗繩。
繩.容器
幾年前來到方圓明(William)的畫廊Pottinger 22,裏面的收藏盡都是任哲的作品。畫廊入口處站着一位身纏粗繩的武士,左手持弓,右手正在拔箭。
William給我來個導賞遊:「這件作品名為《尋白羽》,取材自唐代詩人盧綸的『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那時已留意到在畫廊展出的雕塑,從武士坐在石上,手持竹竿的《坐觀雲起》,到在天台上站立的十二生肖,身上皆帶上麻繩,卻無礙他們的英姿。那天沒有問個究竟:「雕塑上的繩是甚麼意思?」
William說出雕塑的「寓意」:「我們該跳出舒適圈,去發揮自身內在的潛能。」
離開時,William送我一幅任哲的作品《行空》。
我們都希望:飛翔有時。其後我把《行空》掛在書房牆上。
那時可不知道William已「跳出舒適圈」,迎難而上,開始策劃金庸雕塑展,而任哲已經投入工作了。
如今的金庸雕塑展,周伯通、張無忌、蕭峰等人雖然身纏麻繩,看起來他們仍是瀟灑極了。
William說:「繩,有通神之意。上天給予創作者靈感,讓他通過作品,詮釋人生哲理。雕塑乃屬精神容器,託物言志。容器需要封口,而繩可幫容器封上口。」
展出的雕塑披着一條又一條的粗繩,那是任哲獨一無二的簽名。
追看.文學
William在金庸雕塑展致開幕詞,說出在他青少年時期,一如眾多中學生,迷上金庸小說。那時候的中學生,看的該是明河社的版本。
想告訴William,我也是標準的金庸小說迷。不過,那些年我是在報章(包括日報及晚報)追看金庸小說。母親也愛金庸小說,每天把連載武俠小說剪下來,貼在單行簿紙上,一個月貼滿薄薄的單行簿,又買來另一本單行簿,繼續她的收藏。
母親算是態度開放,容許兒女看武俠小說。那年代的父母多不准子女追看單行本武俠小說,我同時期的同學,不少是晚上在被窩裏,打開手提電筒追看「禁書」,包括武俠小說。
來到William一代,肯看金庸作品的,父母一輩可高興不已。那時出國留學的年輕人,不少都會收到父母寄過來的「禮物」,整套金庸作品,從《射鵰英雄傳》到《鹿鼎記》。有留學生向我訴苦:「最怕是朋友到訪,臨走前向我借武俠小說,說看完馬上歸還,但借去的書多是一去冇回頭。最後我只能企硬:父母寄來的武俠小說,在我宿舍看,可以,就是不能借走。」
William說沒有見過查良鏞先生。我那一輩人,倒是有不少機會見到查先生的。
1995年初秋,坐着港台的七人車到查先生山頂住宅,為《開卷樂》節目做訪問。當日我們得知張愛玲在美國辭世而去,查先生聽了,說了一句:「真是可惜。」
查先生客廳掛有黃永玉畫作,是盛放的荷花,很見氣派。
大家喝過一口茶,到園子站了一會。天空上盤旋着幾隻蒼鷹,飛姿好看。
作品.雕塑
上一趟到William的畫廊,對裏面的雕塑印象最深刻的,是任哲另一件雕塑:一位坐在石上的武士,手持一根竹。「作品叫《坐觀雲起》。竹,未出土時先有節,以及凌雲處尚虛心。」
「人,久經風霜,依然要心懷若谷。像竹子,有着紮實根基。竹,不論生長有多快,心依然是空的。人也一樣,不論你多有經驗,社會地位有多高,還是需要有謙卑的心,繼續學習。」
對William說:查先生是小說大師,人仍是十分謙遜、平實。當年港台訪問查先生,播出前出了一段Trailer:「查大俠重出江湖!」其實查先生一直都是人在「江湖」,不過,他是活得低調而已。
1997年藝發局頒了個香港文學獎給查良鏞,同期獲獎的,有得小說獎的西西、新詩獎的戴天、散文獎的董橋,董啟章、黃碧雲兩位得第一屆文學新秀獎。
在評審過程中(當日我也有列席),有學者說:「我也愛看金庸小說,但那是武俠小說、流行文學。把文學獎頒發給金庸,會不會惹來學術界不滿,我們會受到批評呢?」
中文大學黃繼持教授獨排眾議,他說:「當年法國作家大仲馬的《三劍客》也曾遭受排斥,說那不是文學作品。金庸的武俠小說,早已超越流行文學範疇,自成一家。」
經過一番討論,大家最後都同意查良鏞該得香港文學獎。查先生得此獎,實至名歸。
頒獎禮當晚,我帶上《倚天屠龍記》第二冊,請查先生在書內頁簽名。查先生寫了兩句:「看來這書已保存多時,你翻看不止一次了。」
其後我把查先生的簽名本送中大圖書館特藏。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綜合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