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田至中環鐵路幹線可謂一波三折,原是九廣鐵路公司項目,與地下鐵路公司合併營運後,政府收回發展,外判新貴港鐵公司建造及營運,完工通車後始還原名下【註】。自策劃起計已10多年,建費超支失預算,早前再爆出紅磡車站擴建質量風波,工程疑團不絕,完工無期,通車再三押後。政府委派獨立委員會徹查,釐清事實,各方供述莫衷一是,幾乎各說各話,正是剪不斷理還亂。
三方盡顯對答論範式
臨床心理學家艾伯恩(Eric Berne)提出對答論(Transactional Analysis),綜合人際對答為三種範式:家長(權威)、成人(理智)、孩童(耍把戲)。而孩童範式也分「順童」與「頑童」;前者逆來順受,後者口是心非。權威家長對蠱惑頑童之局面,往往不歡而散,便是這道理。此外範式往往表裏不一,對答變成把戲,你虞我詐。人際把戲可歸納為7大類(日常、夫妻、派對、性別、黑道、諮詢、好事),共有12條心戰線之多,例如:「捉賊拿贓」(Now I’ve got you; you son of a bitch)、「信不信由你」(They’ve got to say I’m right)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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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際對答,若雙方理智,表裏對等,萬事好商量;若不對等,詭譎有如棋局。即使先天不對等,譬如父子、君臣、主僕等,也不一定貓鼠鬥智,視乎客觀環境而定。家有家規,父母顯權威,子女愛撒嬌,乃先天使然,實情卻非一概而論。子女反叛是挑戰權威,衹要理虧一方醒覺退讓,便可心平氣和,以成人理智解決紛爭。齊家是父慈子孝母儀女順,相處之道在於互諒互讓,上下相敬如賓,對答有若成人般理智。衝突往往是雙方堅持已見,總以為已方理直氣壯,寸步不讓。
大英國會議員活學活用對答論,修辭藝術令人讚嘆,語言偽術也歎為觀止。明明嘲弄對方不學無術,卻開口閉口「博學同僚」(My Learned Friend)。君子止於口舌之爭,即使各不相讓,猶如「家長」與「頑童」對峙局面,舌劍唇槍之餘也鬥而不破。
商場是另類文化,交手有如棋局搏弈,同樣發揮淋漓盡致。雙方表面上客氣理性,其實各為其主,耍手段鬥智角力,明槍暗箭。坦誠互信者絕無僅有,你虞我詐者比比皆是,互諒互讓已算難得。常見賴皮無恥者有如頑童撒賴,也見仗勢淩人者有如家長權威。賴皮者往往巧言令色,企圖蒙混過關,甚至撿便宜;仗勢者亦非理直氣壯,衹恃先聲奪人,甚至裝腔作勢。
是回沙中線風波源於承建商與分判商合約糾紛,卻演變成政治角力,可從艾伯恩理論摸索來龍去脈。官商關係與過往有別,乃風波關鍵。政府是業主,完工後歸還九廣鐵路公司名下。公營港鐵公司承包發展(設計、建造、監工)及營運。總承建商禮頓公司,承包工程,向發展經理(港鐵)負責,轄下大小分判商則向其負責。倘若承建商禮頓未能向承包商港鐵問責,後者也未能向業主政府問責,故兩者本應休戚與共,難分彼此,卻因責失義。
承建商與分判商中科公司爭持不下,分判商越級投訴,政府責成港鐵公司跟進。其後各方彙報已妥善解決,不過政府掉以輕心,似未盡掌握實情。不旋踵傳媒爆出紅磡車站施工不當醜聞,分判商也現身說法,繪形繪聲,頓成城中熱話。立法會議員乘機介入,擬動用特權法聆訊追究。政府先發制人,委派獨立調查委員會查找真相。
委員會聆訊內外角力不外心戰,從艾伯恩對答論看各方隔空交手,正好給修讀心理學及管理學等同學上真人真事課堂,對研究學者也是難得案例。業主政府不諱言失望且遺憾,取態「所托非人」(You got me into this),表面範式是成人對成人,骨子裏是頑童對家長,潛台詞是不知者不罪。跨部門督導小組豈非形同虛設?港鐵公司是條例法團公營企業,實際乃政府「化身」(proxy),否則那會不經投標獲委托承包項目?怎能劃清界線?
頑童家長式推卸責任 政府進退失據
承包商港鐵自恃駕輕就熟,取態「大眾有所不知」(They’ve got to say I’m right),表面範式是成人對成人,骨子裏是頑童對家長,潛台詞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及後政府劃清界線,形勢急轉直下。港鐵墮入夾縫,左右為難,遂改弦易轍,也與承建商禮頓劃清界線,轉態為「所托非人」,表面範式也是成人對成人,骨子裏也是頑童對家長,潛台詞是非戰之罪。不過港鐵公司既是政府「化身」,也是項目承包商雙重身份,怎能獨善其身?
項目仍在趕工,承建商禮頓自信可依期交貨,取態「好整以暇」(You can’t push me around),表面範式是成人對成人,骨子裏是家長對孩童,潛台詞是拭目以待。顯然胸有成竹,可依期完工,即使質量偶有偏差,也無礙通過官方驗收交貨。況且建築工程層層分工分判,施工以圖樣及指示作準,工人按本子辦事,地盤文件怎會不翼而飛?箇中蹺蹊,耐人尋味。當年公屋短樁作弊記憶猶新,還敢以身試法?工業糾紛鬧大,獨立聆訊等同半司法程序,自然三緘其口自保。
立法會議員不甘後人,取態「捉賊拿贓」(Now I’ve got you; you son of a bitch),表面範式是成人對成人,骨子裏是家長對頑童,潛台詞是坦白從寬。港鐵車費連年加價,服務每況愈下,議員早有微言。是回地盤涉嫌施工不當,檔案不全疑似欺上瞞下,新車站安全成疑,予其口實插手調查,維護公眾利益。即使如願得償,格於形勢,難越雷池,不過重複獨立委員會之聆訊。
政府進退失據,處處被動,施工階段委派獨立委員會,實際是中期地盤管理稽核,有過則改,無過自勉。按理內部審計勝任有餘,若夥同政府審計已足交代,殺雞焉需牛刀?合約糾紛是一回事,理應依約仲裁解決。偷工減料是另回事,有真憑實據始可問罪。獨立委員會向來事後檢討得失,是回邊搜證邊聆訊,塵埃未落定,如何結案?又有否考慮後遺症?
涉事三方原來合作無間,現各自修行,扭盡六丑脫身。官場十字真言:「推、側、閃、避、卸;懵、傻、戇、痴、呆」,嘆為觀止。心戰角力之餘,有否顧慮嫌隙難彌補,破鏡難重圓?事過境遷,還需合作善後完工;貌合神離,今後共事可謂荊棘滿途。
沙中線風波禍根是非常體制,三個和尚沒水吃。若仍歸九鐵發展,有受薪總栽負責,有專職團隊支援,直接聘用專業顧問及總承建商,再聘用港鐵擔任項目顧問及經理,督導工程,歷史會否改寫?經一事、長一智,可惜時光不會倒流,祇好寄望新鐵路發展不重蹈覆轍。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註:兩鐵合併限於營運,地鐵租賃九鐵資產,盈利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