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沿絲路入華,飛天也同時起程,飛越巍巍崑崙、劃過重重沙漠,飄至敦煌;並穿越前秦、涼、魏、隋、唐、吐蕃、西夏、元代千年時光,各現姿態,皆飄逸清麗,展現於我們眼前。飛天,是敦煌藝術標誌。乘車臨達敦煌市中心,已能遠遠見到一尊高大的反彈琵琶飛天塑像;在莫高窟大門入口,有兩尊飛天映入眼簾。莫高窟近500個洞窟,幾乎每個洞窟的壁畫上皆繪有飛天。
乾闥婆與緊那羅
飛天指飛於空中,以歌舞香花等供養諸佛菩薩之天人(Flying Devata),源自古印度吠陀時代神話中的天國樂師乾闥婆(梵語:Gandharva)和緊那羅(梵語:Kimnara),早在《梨俱吠陀》中提及。飛天形象始見於印度佛塔,如巴爾胡特(Bhārhut)、山奇(Sāñchī´)等早期佛教雕刻中,以半人半鳥或長有翅膀的飛天在佛陀象徵物(菩提樹、佛塔、法輪、佛足印)上方飛翔,奉獻花環供養。多為雕於本尊的兩上方,以示飛翔於虛空之中。巴米揚及中亞地區的壁畫中均有同樣的飛天形象。
「飛天」一詞,最早記載於北魏楊衒之所撰《洛陽伽藍記》﹕「飛行空中之天人」,是印度歌神乾闥婆與樂神緊那羅的合體,又因為他能散發香氣故又稱香音神。此二神在佛經中被列入天龍八部之一,以歌舞香花等供養諸佛菩薩之天人。《大智度論》卷十記載﹕「乾闥婆王至佛所彈琴讚佛,三千世界皆為震動」,是佛教中歡樂吉祥的象徵。後來成為侍奉及供養佛陀的使者,專責司音樂、散花和禮拜之職。每當佛陀講經說法時,皆飛舞空中,散花奏樂。
佛教剛傳入中國,與本土的道教交融,這些現象可見於在敦煌莫高窟早期石窟如建於西魏的第285窟和第249窟。中國人將淨土思想中,化生淨土的天界眾生稱為「天」,如大梵天、功德天等;而對空中飛行的天神稱為「飛天」。至於中國道教,認為人的靈魂不死,能羽化升天,成為「飛仙」。所以在這兩窟中,我們同時可見化生淨土的「童子飛天」,也可見道教「羽人飛天」,是「佛道融合」的難得見證。
印度佛教的「飛天」,來到中國,開始與道教的「飛仙」融合,後來才將佛教石窟壁畫的天神一律稱為「飛天」。「飛天」可說是印度文化、西域文化及中原文化共同孕育而成的多重文化藝術形象,後更發展出中國特有的「飛天」,而「敦煌飛天」更成為一專用名詞。
諦聽梵唄奏雅音
佛教音樂稱作梵唄,是十供養之一。梵唄就是以和雅的曲調,讚歎諸佛菩薩的無量清淨功德。梵唄也是極樂淨土的教化工具,《阿彌陀經》中云:「彼佛國土,常作天樂⋯⋯是諸眾鳥,晝夜六時,出和雅音⋯⋯微風吹動,諸寶行樹及寶羅網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種樂同時俱作,聞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可知在極樂世界裏的梵音,都在傳達佛陀的教法,令人產生欣喜,趨向善法。《大智度論》中亦云:「菩薩欲淨佛土,應求好音,國中眾生聞好音聲,其心柔軟,心柔軟故,受化較易。」在佛經裏,天人出現的場合,多半是對諸佛的成道、誓願或弘法事蹟的讚歎與供養。如來成佛時,無量天人在虛空中,以天華、天旃檀香等散在佛身上,以示對如來成道的讚歎。此外,佛經形容在淨土世界裏,常有天女散花,薰發天香的事。天界諸神如果需要音樂時,伎樂天神會立即飛往其處演奏梵唄。如《大日經義釋》中所言:「一一歌詠,皆是真言;一一舞戲,無非實印。」梵唄是佛門的方便法之一,以接引眾生走向學佛正途。
飛天形象百千相
在敦煌不可勝數的壁畫中,為數最多的形象是「飛天」。而且,一般初訪敦煌的人,對敦煌藝術最深刻的不是佛菩薩像,更不是題材豐富的經變圖及其背後深奧的佛教哲理,而是形象多變且無處不在的飛天。窟內從四壁到窟頂,可謂「無壁不飛天」。莫高窟近500個石窟中,佔近300個石窟有飛天的蹤影,數量約有4000多身。身形最大的有兩米半高,最小的有五厘米高, 敦煌石窟以莫高窟為主,加上其他組合如榆林窟、西千佛洞、東千佛洞,堪稱中國飛天薈萃之地。
敦煌壁畫中的飛天,以位置、造型或職能等特色而命名。如以位置而別﹕藻井飛天、人字坡飛天、龕頂及龕外飛天、背光飛天、法會飛天和環窟飛天等;論造型可分為童子飛天、美女飛天、裸體飛天、雙飛天和六臂飛天等;論職能則分為禮拜飛天、供養飛天、散花飛天和歌舞飛天等。
敦煌飛天 一載千年
敦煌飛天是印度、西域和中原文化共同孕育而成的美麗結晶,也是印度佛教天人、中國道教羽人、西域飛天和中原飛天長期交融薈萃、合眾為一的藝術形象。它們不長翅膀、不生羽毛,不依靠彩雲,主要憑藉自身飄曳的衣裙、飛舞的彩帶而凌空翱翔。所以,敦煌飛天表現的不單是豐富多采的姿態,同時也展現出獨立自主的精神。
敦煌飛天造型於不同朝代,有着不同演變。莫高窟的飛天,從莫高窟初創時期的佛傳、本生故事的壁畫中已出現,多繪於佛陀像的兩上方的虛空中,以表示對釋迦牟尼佛說法行善的禮讚和歌頌,以侍從、護法的形象出現。
早期的敦煌飛天,如北涼莫高第275窟及北魏莫高第254窟的飛天都有健碩的型體,身體扭動成V字形,造型雖線條較粗和簡單,卻古樸雅拙,憨厚可愛。繪畫技法用西域傳來的凹凸疊染法,歷經歲月後,臉上表面部分顏色退去,見高光位置如一「小」字,故稱「小字臉」。西魏的飛天造型受中原「秀骨清像」風格流行的影響,飛天形象也變得清秀瀟灑,如莫高第285窟中的飛天,造型清秀,飄帶飛揚富動感。隋代飛天形象生動豐富,充滿活力。如莫高第427窟,四面壁畫加的頂部藻井共有是飛天108身,此起彼伏的朝着前方飛行。他們大多赤裸着上身,佩長飄帶。他們像潛水或漂浮在雲端,手持蓮花,演奏樂器,描繪活潑而富有朝氣。
唐代佛教百花齊放,禪淨雙修,石窟多繪淨土三經內容,畫中象徵西方極樂世界的蔚藍天空成了飛天翱翔的領域,她們有腳踏彩雲,徐徐降落;也有昂首揮臂,如在汪海潛游;有手捧鮮花,衝上雲霄。莫高初唐第322窟南壁的兩對雙飛天,造型流暢自然,極具動態。莫高盛唐第320窟的飛天造形優美,衣着華麗,散花如雨,相對追逐,前後呼應。又如莫高盛唐第217窟北壁的飛天穿梭於樓閣之間,衣冠楚楚配上長帶飄飄,天空中各種樂器不鼓自鳴,引人入勝。
唐代飛天承隋代審美的發展,造型建基於當時宮廷仕女的造型,表現出女性柔軟的曲線。更透過多種動作如升騰、伸屈、俯仰和翻騰等動態表現出人的體態美。由於造型比例適中,線條流暢,突顯了天人的氣質。唐詩中也屢見與盛唐壁畫中飛天相互呼應的描寫,如白居易《霓裳羽衣歌》中寫道:「飄然轉旋回雪輕,嫣娥縱送驚游龍。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裙時雲欲生。煙娥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莫高元代第3窟的飛天位於千手觀音兩上方,乘卷軸祥雲旋風而至,體態健美而靈活,獨特吸引。
行雲遊絲遇飛天
敦煌飛天的繪製屬工筆畫範疇,古人用「春蠶吐絲」和「行雲流水」來比喻勾線技巧,稱為「遊絲描」,可見畫工的精緻和靈活。在這因緣下而生的飛天,更為絲綢古道,吐出另一番璀璨異彩。飛天凌空飛舞的各種神態,令它們善良、靈巧美麗的個性,散發一種親和感。
敦煌飛天的創造,充分發揮線描技藝和裝飾效果。畫師透過用裝飾邊框來分割位置,題材處理多變而有序,布局首尾呼應,形成疊合和交錯的美感。飛天穿梭於花團錦簇,雲氣繚繞中,予人一種天上人間的飄渺,令人頓生向善向上之心。
心無罣礙 得大自在
敦煌飛天從早期的形體健碩、樸拙可愛情趣,至北魏晚期吸收了飛仙形象特色,變得清秀瀟洒,但動感不足;及至唐代,完全建立起具中國特色的飛天,只憑藉飛舞的彩帶,便能任意御風飛行,雖身形圓潤,然飛行流暢非常,且神情嫻雅,奔騰自如。時疾馳、時輕盈;或旋轉、或跳躍。飛天秀髮輕飄,手臂柔曼,腰肢扭擺,衣裙隨風飄曳,他們自由自在地游刃於彩雲間,漫天滑翔,千姿百態,令人賞心悅目。
飛天以扭動身軀表達飛翔姿勢,以流暢線條勾勒輕盈體態,以飄舞裙帶顯出韻律感,在在呈現出暢游於空中的動感,優雅自在,悠然逍遙,體現佛學思想中,透過體會「無常」,見「緣起性空」而知「無我」。願如飛天般把「我」看輕,感受「放下」的輕安,心無罣礙,得大自在。
原文刊於佛門網《明覺》343期,2014.10.22,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