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大型敦煌展覽曲終人散。前日讀敦煌第一任的所長常書鴻的自傳《九十春秋》,見到以下回憶:
「印度的考古局局長恰克拉伐蒂深有感觸地對我說⋯⋯阿旃陀那樣世界聞名的佛教藝術寶庫⋯⋯在英國人統治時期,以保護為名,把大多數的壁畫都塗上了凡納西(一種普通清漆),逐年變色,至今一部分壁畫變成為深褐色了。說到這裏,他攤開雙手,露出了十分感傷的表情。」
我去過阿旃陀石窟,它是世界文化遺產,基本上是漢到南北朝的藝術傑作。我在那29個洞窟裏來來回回走了兩天,驚訝於它時代之早,藝術之美。我一直以為它保護得很好,因為地面很清潔,洞裏又有抽濕設施,雖然洞外雕刻觸手可及,卻沒有人去摸它刻它。
旅行回來,我讀了一本印度學者寫的阿旃陀藝術著作,書裏也提到壁畫變色,畫面愈來愈模糊,並深以為憂。我以為這是年深月久的必然結果,完全沒有料到是錯誤的人為保護所造成,而且是盲信英國技術必然先進之故。
西方技術 不一定是萬靈丹
而我們今天仍然見到敦煌那輝煌面目,原來得拜不盲信英國技術的常書鴻!他說1942年他承擔敦煌藝術研究所工作時,教育部的高等教育司司長吳俊升剛訪問完印度回國,他指示常書鴻要按阿旃陀壁畫塗凡納西的做法,為敦煌全部壁畫塗上凡納西。常書鴻說:
「我當時表示:我是一個油畫家,我知道油畫上塗凡納西會導致油畫變色,在壁畫上塗凡納西油這種辦法還沒有把握,事關重大,最好不要輕率採用。吳俊升聽了我的話,臉上露出驚奇、生氣的神色,說:『你居然連英國人的技術也懷疑嗎?』我沒有作聲,現在才知道,當時不採用在壁畫上塗油的辦法,才使敦煌壁畫免遭一場阿旃陀壁畫的厄運。」
吳俊升是甚麼人?他是留學法國的教育博士,曾任北京大學教授和新亞書院第二任校長。他對常書鴻作此建議,應不是出於惡意,而是真心相信用英國人的方法,可以保護好敦煌。幸好天佑敦煌,臨危受命去敦煌創立研究所的常書鴻是個畫家,不是以外行管理敦煌,才使敦煌免此一怯。而且常書鴻甘棄巴黎的繁華生活,毅然回國保護敦煌,就是因為他驚見敦煌藝術竟然比他在巴黎所學的更動人。有這樣膽色和識見的常書鴻,自敢以藝術為最高評斷標準,不像常人般以國家強弱為水平高低的尺度。
我曾親聞被掠去英法的敦煌遺書,部分以早期的技術去保護,效果並不好;還有名畫《女史箴圖》曾被裁成幾幅掛起來!那些口口聲聲說幸好敦煌遺書去了外國的人,是否可以抺去你們的盲信呢?
中國人雙手之靈巧,是素有令名的,為美國建鐵路的華工、做科學實驗的留學生,都得此清譽。跟常書鴻一道在敦煌做保護工作的工人竇占彪,沒有學歷,不怎麼識字,據常書鴻等說,他因為資源有限,於是以土法以至自己想的種種辦法來維修洞窟,還相當有用。這次展覽的舊照片裏,有他的一幅照片,可惜只說是工人,沒有寫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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