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牙膏的難題

早上在公車站碰到鄰居，見她面有怒容，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她說，早上她先生刷牙，牙膏明明還有，只要稍微用力擠一下即可，她先生卻隨手扔進了垃圾桶。她並沒有說話，只是撿起來再用，先生竟大為不高興，嗆聲說：「我又不是養不起妳，妳這樣裝窮做什麼？」兩人就吵起來。

對等的不是財富而是價值觀

她說她母親是把牙膏管剪開，剩餘牙膏刮起來用完才丟，她不了解節儉不浪費有什麼錯？在她家，丟棄還可以用的東西就是浪費。我知道她家富裕，不知道原來富裕來自節儉。她搭上公車走了，我在車站想，以前人家說結婚，要門當戶對，原來要對等的不是財富而是基本的價值觀。

古人說「財不露白」，愈是有錢的人愈是深藏不露，只有裝富才要炫耀。何況財帛動人心，智者不會替自己惹麻煩，我們很少看到有學問的人穿金戴銀，只有沒有內涵的人才要靠珠寶來吸引注意。現今社會好像反其道而行，年輕人開瑪莎拉蒂炫富，卻被人揭穿是租來的。

到學校後，一個學生進來辦公室，我順便問他對節儉的看法，他說節儉很好，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東西如果一直用，經濟不會發展。我給他看非洲堆積如山的二手衣，他聳聳肩說，只要買得起，為何不可以享受買東西樂趣？

說的也是，不過，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萬一有急需時，沒錢怎麼辦呢？他反問：萬一沒有急需時，豈不是為了不可知的未來，苦了現在的自己嗎？

這代人看當下，上輩人憂未來

是了！這就是代溝，這一代人看的是當下，我們擔憂的是未來。美國文化對我們的影響很深，美國只有世界1/30的人口卻用掉世界1/5的資源，他們認為借錢沒關係，只要有能力還就好，重點是享受當下，我們不一樣，借錢要低頭，除非萬不得已，不會去借貸。

講起來，這是生活的態度，沒有對錯，不過，地球資源有限，要不要替後世子孫想一想呢？我問他：你贊成環保嗎？他說當然，舉他的保溫瓶給我看，「我在不委屈自己的情況下，節省地球資源，但我不會為他人，犧牲我應該的享受。」

我好似看到自己站在生命的長河上，前面是我的父母輩，逃過難吃過苦，他們盡一切能力使我們衣食無缺；我後面是在台灣出生的下一代，他們視豐衣足食為理所當然，因為他們出生就是如此。每代人的命不同，沒理可說，我衷心祝福他們一輩子都能無缺無匱。

原刊於遠見華人精英論壇，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洪 蘭

現任中央大學講座教授、台灣聯合大學系統講座教授、台北醫學大學講座教授。1969年台灣大學畢業後，即赴美留學，取得加州大學實驗心理學博士學位。曾在耶魯大學哈斯金實驗室及加州大學爾灣醫學院神經科接受博士後訓練，之後進入聖地牙哥沙克生物研究所任研究員，並於加州大學河濱校區擔任研究教授。1992年回台任教於中正大學心理所，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創所所長； 研究、講學之餘，致力科普書籍的譯作，已翻譯50多本生物科技及心理學方面的好書。近年來有感於教育是國家的根本，而閱讀是教育的根本，更致力於閱讀習慣的推廣，足跡遍及台灣近千所中小學。

View all pos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