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耶斯後來被英國政府判監11年。而UBS則是繼BarcIays之後,成為第二間承認操控Libor的銀行,被罰了15億美元。
現正在諾定咸監獄的海耶斯,在上年(2018年)的一封信裏面,向朋友表達堅信自己的無辜,只是被銀行(UBS)利用,是行內潛規則的一隻小旗子。他的老友就曾經這樣為他辯護:「就像70年代父母打小朋友的屁股,人人都是這樣做嘛!。」
投行裁員有跡可尋
這樣的連串金融醜聞,加強了各國政府對銀行加強監管的決心。監管機構一方面要求銀行減低槓桿,另一方面又限制銀行的風險活動,左擠右壓,銀行的利潤受到了很大的壓力。2000年頭的風光一去不返,銀行可以做的只是控制成本,各大行裁員的新聞此起彼落。
工多藝熟,又互相學習,裁員的步驟在各大行間漸漸走出一個模式來。裁員的消息永遠由內部流言開始,大多數時間這些流言的訊息都十分準確,如那些部門要被開刀,受影響人數等。這是公司為員工作思想準備的第一歩。隨後大約2至4星期,官方公布便來了。高層會透過視像會議,在辦公室牆身四周高掛的多部大電視向員工廣播。就算鏡頭上只有一個人,員工也有點被包圍的感覺。
官方開場千篇一律都是盛讚員工過往一季的努力,雖在困難巿況仍力爭上游。有經驗的員工都會知道,愈讚得起勁,跟着要來的消息愈爛。果然,笑容慢慢收起,拳頭放軟,壞消息要來了。這時髙層會表演思想分裂,一方面努力解釋巿場如何困難,公司何等痛苦地將要在X個月內送走Y數額的員工,但眉額上的縐紋還未鬆懈,便又忙着把音調提升,鼓勵員工團結,共創更美好的將來。這時大多數人心裏都是在XY公司,但以銀行家EQ之高,當然大家都是一副了解巿場境況,明白公司處境的模樣。這是我們所謂的take it professionally。
數天後,裁員名單上的員工基本上都心中有數。先兆包括發現自己已毋須岀席一些敏感會議,或一向不聞不問,只懂cut and paste下屬email去領功的老闆突然對自己手頭上未完成的工作有興趣,又要求把新來的某某包括在以後相關的討論和會議中。有人情味的老闆甚至乎會對員工眉目傳情,以便他們有多一點時間空間安排後事,整理一下履歷,收拾好個人物件,幫盆栽澆多點水。
大信封列明分手金額
最後到發大信封的一天了。這天的早上會特別平靜,電郵特少,老闆也不麻煩。公司所有的會議室都被人事部包了起來,以招待接大信封的員工。然後,電話響起,來電顯示是從一個會議室打來。「X先生,你現在可有時間下來Y樓的會議室嗎?」。開玩笑,X先生會想,今天最有的是時間,多得不知怎樣打發。
他知道這是最後一個在公司接的電話,會不期然環顧辦公室,一個印滿指模的電腦鍵盤,一疊疊未有時間看的文件,一張常令他感到胃裏翻攪的工作進度表,數百張未發出的名片……。在X先生往會議室的途中,銀行會同時把他的公司電郵戶口和登入系統密碼鎖死,確保他不能複製文件送走。
於是在一個X先生不知OT了多少小時的會議室,人事部的職員開門請他坐下。他會覺得情節相當面善,原來這和最初接聘書的情景一模一樣,只是這次遞上的是解僱信。
在這A4大的信封裏面,有解僱原因,和最重要的分手金額。多少視乎被炒原因和服務年資等。細節過後,像電影的倒霉探員交出手槍和警徽,X先生把公司的黑莓電話和職員證放在檯上,慢慢推到人事部的同事面前。人事部接着會相當婉轉地吿訴他,已不能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銀行會速遞私人物件到府上,然後會送他到電梯口,按下落樓的鍵鈕。這不是禮儀,是步驟。在紐約,銀行甚至有警衞送你出大廈。但無論X先生有多難受,他也會客客氣氣。這是我們所謂的don’t burn the bridge。
投行的森林
被裁的員工,多少有點積蓄,又加上分手費的額外現金,很多都會選擇放一個長假,和平時少見的家人旅遊去,小休後再作打算。也有一些早已對投行環境生厭,順勢轉到其他領域發展,如實業或學術,往往找到金錢以外的意義。也有一些繼續在職埸浮沉,每天發信打電話,但過了兩三年仍未有着落的,我認識不少。
雖然銀行家的形象已今非昔比,職場又正渡寒冬,但加入投行仍是年輕人的夢想。在他們對投行的片面印象裏,看見的是俊男美女,衣着光鮮,穿梭金融區名貴寫字樓,午市吃髙級餐廳,駕駛名貴跑車放工。在我求學的年代,最優秀的學生都進入理科醫科等,但現在最好的頭腦都湧入商科,希望畢業後加入投行,年年出20多個月糧,40歳退休。
其實初入投行,工作很多都是厭惡性的。例如一星期做百多小時的數據馬騮(data monkey),收集市場資料,把自己放進一頭霧水的程式內;在高級餐廳內見客,但主要職責是為經理孭文件,和把報告書翻到他們討論的頁數。又有在咆哮老闆和時間壓力下通宵砌presentation,還要一字不能錯。我曾經在一個工作會議內,發現製作精美的報告內有一個錯處,上司向一個滿面通紅的年輕banker瞄了一下,他咬得下唇變白,眼光不知往那處放,在空氣凝住的數秒,張口想說話,但在猶豫應該道歉,還是解釋出錯原因。我實在替他難過,但這情節在行內是人人經歷過的。
大樹下的風光
很多行內人的生存方法是盡快往上爬,升了職便有權把厭惡的工作往下壓向比自己低級的職員。聽過有人作這樣比喻:銀行都像一棵樹,員工都像附在大樹上的馬騮。若果你是在樹頂的高層馬騮,往下看會見到一張張的笑臉;但如果你是在樹低下的馬騮,往上望你會見到一個個的assholes。和我分享這個笑話的同事都同意它的真實性,還可以即時把名字對ass入座。我在紐約投行工作時,就常有一個疑問,不知道是assholes升得快,還是升得快的會變成assholes?
儘管如此,恨上樹的馬騮還是源源不絕的。大學畢業生,若能在面試過程裏過關斬將,可進入投行成為分析員(Analyst)。這是投行的入門職級,除了茶水部阿嬸,基本上人人都可要求他們的協助。過了數年後,仍然決定留在金融界的,有部分會考入名牌商學院修讀MBA。這兩年可讓他們把工作經驗和理論結合,亦可在班內結識來自不同業界的同學,是一個寶貴的小休。
MBA畢業後,可考入投行成為經理(Associate),處理一些較需要分析的工作。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最難捱的階段,工作煩重且複雜,金融經驗又有限。但商學院的學生貸款未還清,又年少氣盛,誰也不願意放棄這比其他行業高兩三倍的收入。
南加州大學(USC)在2012年發表過一項研究,他們花了10年時間觀察20多名剛從商學院進入投行的年輕人。在頭兩年,這些青年銀行家都鬥志激昂,雖然每星期工作80至120小時,仍然充滿工作熱誠。但到了第4年,他們的生理和心理都出現裂痕,每一位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失眠,酗酒和情緒失控等壓力病。再捱兩年,到了第6年,有4成人察覺到身體警號的嚴重性,把升職加薪放在次位,努力地控制工作量和飲食。到了第10年,有兩成人決定在投行工作失多於得,轉行去了。
一步一擂台
經理級別之上便是副總裁(Vice President)。在投行,這稱謂代表一個小隊的頭目,而非公司的第二把交椅。他們負責公司業務的一般營運,亦是管理層和普通員工的溝通橋樑。表現好的,可以再升為董事(Director),管理更多的小隊。在董事層的員工一般分為兩類,一是開始看淡競爭,滿足收入,只想在工作與照顧家人之間維持一個較好的平衡,升職加薪,隨遇而安。另一類則是天生的競爭者,他們能適應壓力,不介意頻頻出差,努力地在高層面前亮相,期望可在常務董事(Managing Director)階層爭得一席。常務董事是很多投行的最高職銜(有些投行再設有合夥人位置),對很多人來說是金融世界的上岸位,高薪厚職,指揮部門,坐進角位辦公室裏(corner office)。
在金融海嘯後,銀行為了控制成本,就算常務董事和合夥人職級的員工,也有難逃被裁命運的。很多銀行家把人生的成就意義附於職銜之上,但從投行的角度來看,事情只是簡單如收入減去成本,不能回本的便不應該留下來。以前了不起的身份,其實只是公司員工例表上的一行資料,打幾個鍵,便可消失無蹤。
投行員工就是這樣一步一擂台地向上爬。途中有人身心疲倦,有人愈戰愈勇,也有人神經出現問題……
在2005年,一名JP Morgan Chase的副總裁在美國新澤西的郊野公園裏,全身赤裸,只戴着一個避孕套,笑笑口地從叢林裏跳出來,攔截一名正在跑步的女子。不幸地,或幸運地她是一名休班警員,她鎮定地把副總裁嚇跑後,還記下他逃走汽車的車牌,然後報警把他逮捕。
近期的,在2012年一名年薪300萬美元的Morgan Stanley高層,在酒會完結之後的回家途中,和的士司機在收費上發生口角,之後從公事包裏抽出開信刀把司機刺傷。他在1993年加入銀行,從經理位置經過20年爬到常務董事。但就這一下情緒失控,被銀行開除,從樹上掉了下來。
(二之二)
本系列文章:投行零監管致金融危機
作者簡介
慧盛教育機構(Gala Education)的創辦人,在金融業界有豐富而廣泛的經驗,曾在紐約及亞洲就業於不同的國際投資銀行,如法國國家巴黎銀行,巴克萊銀行等。江氏是結構性產品及風險管理的專才,近年專注於金融教育,於亞洲各大學及金融機構講解不同市場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