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主修戰略學,儘管應用範疇為政治與軍事方面,但大原則與其他戰略還是相通的。港府以至香港長期不講究戰略是顯而易見,但也很少像現屆政府般缺乏甚至排斥戰略的。這種與戰略背道而馳的表現,固然會影響施政成效,亦可能在日後造成重大後果。
無法闡明問題
戰略是一種思想方法,其目的是整理事件、確定優先順序,然後選擇最有效的行動路線。所以戰略也是一個過程,當中有必經的步驟。去年李家超政府匆匆上台,本來就缺乏一套完整的施政綱領,也有相當方面須承襲林鄭月娥政府遺留下來的計劃,再加上要配合國家發展戰略,以致整個戰略計劃(strategic planning)一開始已是東拼西湊、不着邊際。而認真地從香港角度出發的戰略計劃過程,筆者相信是從未開展過的。
此外,本屆政府的戰略計劃從一開始已存在一個重大的致命傷──它無法如實地闡明問題(define the problem):經歷了2019至2020年的政治風波後,香港不少的基礎因素已出現重大變化,一些重要趨勢甚至已倒轉過來,政府不得不正視和相應調整。
然而在「後國安法時代」,許多敏感問題只能避而不談,另外有些計劃明顯是不容改變,因而不容許社會有真正討論,令闡明問題這個在制定戰略中最基本但極關鍵的步驟被封印起來,令隨後必要的適應和調整(adaptation)過程亦無從發生。
如何塑造未來
另一方面,政府一向存在將目標誤認為戰略的傾向──大灣區融合也好,發展土地房屋也好,搶人才也好,通常都是定下一個目標,然後說要達到那目標,便認為這是一個戰略。但無奈這仍只是一個目標,談不上是戰略。戰略的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塑造未來(shape the future),過程中需要先預期一個未來(anticipate a future),發現情境中的關鍵因素,設計一種協調及能夠以針對性的行動來處理這些因素的方法,以塑造一個有利的環境。我們不難發現,政府的計劃一般不止是欠缺想像力,就連協調各種因素和”join the dots”的意圖都欠奉,這樣如何能構建一個願景、一個未來?
以搶人才為例,政府去年底推出「高端人才通行證計劃」,吸引更多內地及海外人才來港發展,除了年薪超過250萬元的人士之外,全球百強大學的畢業生也可申請。當然誰都知道,年薪超過250萬元人士及全球百強大學的畢業生屬人才,但這些申請條件反映出,政府對於具體要搶什麼人才是毫無頭緒的,計劃是即興式創作,企圖以拼湊和猜想的方法去「接近未來」。
事實上,政府如要吸引人才來港發展,至少要讓外界知道香港未來發展前景是怎樣,唯政府就是一直拿不出一個像樣的願景來,以致對外工作流於空泛的「說好香港故事」,難免令人感到軟弱無力。且不說本港現時各行各業都出現人手不足、請人難的情况,明顯不單止需要高端人才。可見政府搶人才根本沒有對症下藥,很大可能只是為了應付中央的要求。
「見林不見樹」 把長期願景當成首要目標
另一點令筆者大惑不解的是,大灣區融合明明是個中長期的目標和願景,但港府好像把它當成唯一目標和首要任務。沒錯,筆者明白特區政府有責任配合國家發展戰略,促使香港積極融入國家發展大局;唯大灣區融合本來就是個長遠目標及自然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現在將政府及本港大部分資源投放在大灣區融合,以及與之相關的「明日大嶼」和北部都會區這些中長期目標之上,以此向中央邀功,卻把更迫切的目標擱在一旁。這種「見林不見樹」的做法,必然會犧牲大量短期目標。
與此同時,除了配合國家發展戰略及「說好香港故事」之外,政府好像不需要制定任何具體的城市策略、地區策略或經濟策略似的,任由這些領域無人駕駛,維持真空狀態。雖說港府長期作為「小政府」,這種情况已司空見慣,但就在香港正要重新出發,需要一些具體方向與策略的時候,卻發現一切付之闕如,也夠令人惆悵。
政治任務與戰略迷航
在戰略闕如的背後,李家超政府更索性讓政治「公關化」,務求令所有工作讓中央與外界看見,過程中毋須顧慮效率與成效,因為大部分時候只做了一兩步便沒有下文,正所謂「講咗當做咗」、「攞完彩就收工」。這可能是中央特意挑選服從性強、懂得迎合上意的人加入政府的弊病。
近期公共設施接連發生意外和石屎掉落,鐵路亦因老化問題而事故漸多,反映出不同社區相當部分的公共設施與系統及樓宇,已經面臨嚴重老化,急需維修與保養,部分更需要重建或升級,當中要投入龐大資源,將涉及巨額開支,對此政府不得不做準備和取捨。可是,政府對這龐大財政壓力卻不甚在意,繼續力推「明日大嶼」計劃,仍抱着一旦建成「明日大嶼」,本港大部分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一天都光晒」的心態 ,絲毫不考慮其他可能,情况令人擔憂。
法國戰略家薄富爾(André Beaufre)對戰略有一個發人深省的詮釋,他說戰略「是一種思想方法,使我們可以控制時局,而不是被時局所控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但香港的情况卻似是這句話的反面,實則是半點不由人。在這種戰略迷航的狀態下,香港還可以走多遠?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