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原為作者於香港大學SPACE企業研究院高管俱樂部(華南)成立儀式上之即興演講,經作者修改和補充後,本社獲授權分兩日刊載。
回想起30、40年前,腳下這片土地還只是一片荒蕪的泥灘野嶺。更早的時候,曾有一群鄉下人來到這裏,他們來自廣東的農村,因為饑餓和貧窮,冒着生命危險遊過這片大海,去對岸尋找美好的新生活。今天,我們再往大海對岸看一看,再環視這邊的高樓大廈,變化萬千、思緒萬千。
1988年,我第一次來到蛇口,從羅湖跨過福田、跨過南山,來到這片土地。那時,這裏沒有大樓,沒有典雅的音樂廳,超乎大家想像的落後。從這片土地的變化可以看到,過去40年,我們國家所走過的發展之路、變革之路是驚人的,從全球範圍內來看、從世界歷史來看都是如此。這樣的變化也離不開我們校友們的一份努力,未來的發展並非易事,但我相信,只要我們不斷地努力,我們就會愈來愈好。
科技革命浪潮與全球化
當我們思考過去幾百年間全球的變化,大家一定會想起13、14世紀蒙古大軍橫掃歐洲的情形。有人說,那是一場真正影響世界發展的第一波全球化。但也有人說,那個歷史事件太久遠了,跟我們沒有太大關係。今天的俄羅斯人是蒙古人跟維京人的後代,蒙古人佔領了今天的烏克蘭地區和俄羅斯地區,也改變了歐亞之間的融合。所以,它的的確確是人類歷史上一次非常重要的大遷徙,或者大融合,也是一場非常重要的全球化。
現代的全球化跟科技革命緊密相關。第一波改變我們發展的科技浪潮是19世紀中葉的蒸汽革命,織布機不再靠水力而是靠蒸汽,前所未有地快速提升生產力,火車取代馬車產生了歷史上真正的供應鏈革命,新航線的開通讓世界變小了,科技連接了世界。蒸汽革命加速了工業革命中商品國際化的潮流。
此後的第二波科技革命是電氣革命,電氣革命誕生了西門子這樣的跨國公司,西門子發明了發電機,電氣取代蒸汽成為新的能源,世界又進一步變「小」了。後來的汽車革命加速了美國經濟的成長,二戰結束後,美國的高速公路等基建的快速發展就離不開汽車革命。
但真正構成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是資訊革命。我們在70年代,特別是80年代的改革開放之後,趕上這波資訊革命的新浪潮,中國的互聯網企業的快速崛起就是因為中國的改革開放,讓中國的企業搭上了資訊革命提供的機遇班車。
如今,我們又要進入一場新的科技革命──元宇宙革命。從AI、5G,到Blockchain(區塊鏈)的發展,都帶來了全新的發展機會。
但是在當下,我們面對的困難顯而易見。兩大事件無疑正在改變我們生活的世界,那就是新冠和俄烏戰爭。 其一,我們正要進入一個AC(After COVID-19)的世界,也就是「後新冠時代」。過去的兩個月裏,Omicron新冠疫情襲擊了香港、深圳、上海等地。
後新冠時代下,全球化將會開啟全新的格局,到底全球化是否就此壽終正寢? 正在上海發生的「封城」在一些人看來,是壓垮過去幾十年全球化的最後一根稻草;其二,毫無預兆的俄烏戰爭正在改變世界格局,「一球兩制」的格局更加明顯,全球化的格局發生巨變。
趨勢一:各國強調自主而非分工
俄烏戰爭以及新冠疫情,讓70年代開始的這一波全球化就此劃下了句號。早在2017年,我就看到了這個趨勢,也跟大家分享過多次,闡述了將要出現的逆全球化的情形。特朗普上台之後,整個歐洲以及美國的藍領階層對後冷戰時期的快速全球化有一個非常不同的解讀。
在過去30年的全球化進程裏,如果有所謂的贏家和輸家,那麼在美國人看來,他們是輸家,中國是贏家。在西方的一些左派人士看來,富人是贏家,窮人是輸家。後冷戰時期的全球化,確實造成了歐美藍領階層日趨貧困。
全球貧富懸殊日益加大,愈來愈多的美國人想走逆全球化的道路。中國是過去40年這波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我們仍舊希望擁抱後新冠時代的全球化趨勢。我曾經把後新冠時代的全球化定位為「半全球化」時代。俄烏戰爭、新冠疫情,尤其是正在上海發生的疫情防控,讓歐美國家愈來愈認識到,後冷戰時代的全球融合不可能持續。
其實兩年前中國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西方也認識到這一點。歐美大量設備和商品需要從中國進口,而疫情在中國肆虐的時候,影響到了西方各國本身的供應鏈。上海的圍城讓更多國家意識到,過度依賴中國會給自身帶來無法承受的後果。
在後新冠時代,西方國家會徹底改變疫情之前相互依賴的全球供應鏈系統,各國的自主性會愈來愈強。美國總統拜登在2022年3月1日他的《國情諮文》裏說的一句話,獲得了兩黨最熱烈的鼓掌聲。大意是,從現在開始,不管是美國高速公路的護欄還是美國的航空母艦,上面的鋼材都需要在美國製造。
俄羅斯跟烏克蘭的小麥出口佔全球的1/4,而中國大量進口烏克蘭的小麥,是烏克蘭最大的貿易國。俄烏戰爭後,烏克蘭已經在考慮是否過度依賴中國市場,是否應該去尋找別國的市場。我們這一年經常聽到一句話:「中國人的糧食飯碗要端在自己的手裏!」這就是說,後冷戰時代的全球融合,各國互相分工、依賴和支援的情形,在未來20、30年,我們是看不到了。各國的自主性將會愈來愈強,這跟過去40年全球化的趨勢相比,是一種「反動」。
趨勢二:集團間的對立形成
俄烏戰爭讓我們看到了第二個發展趨勢,不同集團之間的角力更加白熱化。當然,這不會是冷戰時期的北約與華約兩大集團的對立。全球GDP佔比約54.6%的西方陣營,包括歐、美、日、澳、韓等國家,跟全球GDP佔比約1.8%的俄羅斯在打這場戰爭,這意味着什麼?這是不平衡的對抗。雖然中國的經濟力量比俄羅斯要強得多、好得多,我們的GDP佔全球18%,是俄羅斯的10倍,但18%與54.6%之間仍舊是相當大的距離。
雖然不會出現冷戰時期的兩大集團對立,但中國在相對處於守勢的情況之下,如何努力推進全球化,跟更多的國家經濟融合,是必須考慮的問題。中國不僅要跟GDP佔全球接近55%的發達國家交流、合作,而且同樣需要跟巴西、土耳其、印度、俄羅斯等等這些新興經濟體進行合作。只有更好地合作,我們才能夠壯大自己。
在過去兩年裏,中國努力發展區域性的組織合作,如跟東盟國家的合作愈來愈緊密。中國也加入了《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這樣的地區性貿易組織,也積極創造條件希望加入過去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步協定》(CPTPP),還積極滿足歐盟在勞工保護問題上的要求,以便推進《中歐全面投資協定》獲得歐盟的批准。如何透過與不同集團、不同經濟體之間的合作,獲得更大的利益,是中國需要特別謹慎考慮的問題。
俄烏戰爭之後,世界各國被迫站隊的壓力愈來愈大,歐美日等西方陣營空前團結,非西方陣營出於自己的經濟利益,即便不想完全加入制裁俄羅斯的隊伍,但這個陣營的力量過於單薄。在制裁俄羅斯問題上,美國特別將目標對準中國,將圍剿中國重要的印太戰略夥伴印度輕輕放過。不同的利益集團之間的關係雖然錯綜複雜,但日益明顯的趨勢是,歐美日陣營愈來愈將中俄作為一個相關聯的鬆散聯盟看待。
如果中國在俄烏戰爭之後被定義為這樣的對手,這對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外部環境不利。中國加大內迴圈,打破內部的經濟壁壘,這對發展真正的市場經濟固然重要,但在外迴圈上如何保持與各國的經濟合作同樣重要。
趨勢三:平台經濟是新全球化的催化劑
過去幾年,逆全球化的保護主義成為限制全球自由流動的阻力,但另一方面,從數位平台技術發展而來的平台經濟,正在改變傳統的貿易和跨國商品流動。百度、阿里巴巴和騰訊(Baidu、Alibaba、Tencent,統稱BAT)這3家中國互聯網巨頭搭建的平台架構,不斷地改變傳統的貿易和商品流通。
谷歌、蘋果、臉書和亞馬遜4家美國互聯網巨頭對貨物及服務貿易形成新的壟斷,在國際貿易和投資中扮演愈來愈重要的角色。這不僅顛覆了以往的市場架構,而且改變了傳統的經濟發展模式。
平台經濟使得眾多小企業可以直接參與全球貿易,阿里巴巴就促成了不少中小企業的跨國貿易。在目前內地經濟政策發生變化的情況下,BAT在互聯網時代所建立起來的優勢必須在新的全球化趨勢下得到加強,成為帶動中國中小企業走向世界的平台。
前兩天我就遇到一位校友,他與過去的澳洲商業夥伴合作,澳洲人在歐洲前台,他在中國後台,成立直接面向歐洲不同國家的線上銷售平台。這是全球貿易的新趨勢,數位平台逐漸從國家手上分享全球貿易更大的控制權。
根據「天眼查」2020年的資料,中國有超過60萬家跨境電商企業。去年頭5個月,中國新增的跨境電商企業就超過4萬家,20多家跨境電商平台和服務商獲得的融資金額就超過100億元人民幣。
當然,這樣跨境的平台,也存在很大的風險。去年5月開始,亞馬遜對基地設在深圳的電商採取的封店行動,兩個月內就有5萬多中國賣家被封店,被封號的大賣家有十幾家,涉及品牌40多個,中國電商行業的損失超過千億元。
亞馬遜在去年5月表示,「賣家濫用評論」是他們封店的主因,賣家透過「刷評」的虛假資訊誤導消費者。不過熟悉內情的人士表示,最大的原因是美國的對手無法與中國的賣家競爭,就選擇中國商品的知識產權做文章,這是中國商品在亞馬遜上被禁的最直接原因。
原刊於「港大SEA」微信公眾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全球經濟新地圖:俄烏戰爭、新冠疫情與全球化趨勢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