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早就把吃當作宗教了。如從民間宗教的儀式、主持及祭物分析之,會發現更多配對。這現象自然與殖民及後殖民的多種因素有關,也與所謂文化身份甚至個人身份攸關,只是吃與食物在生活中如此基本與直接,對許多千絲萬縷的心理社會、經濟關係及其再現,都掩藏在製作、選擇食材及味道創作的過程裏。
認識的一位法官,每晚都追看世界飲食節目,包括著名廚師如Jamie Oliver等的烹調表演,對他們的鬼斧神工嘆為觀止。但觀者自己只看不煮,不會跟着嘗試。吃這回事如果止於作為一種景觀(spectacle),便又成就另一種意涵。人們現在都讓鏡頭先「吃」;菜來了請先別起筷,拍照並傳開才叫妙。這是新進吃的儀式。千萬張照片把人與食物團聚一起,是數十年前香港老照片裏罕有的影像。
從飲食到藝術
走進北角「油街實現」的藝術空間,看本地六位不同背景的文化藝術人展示的「火花!我要食餐好」的群展。「我要食餐好」這話是句豪語,像一劍解恩仇,也是人在壓迫下的最佳平衡,令日子好過下去。展覽場刊因而也是港人熟悉的紅絨餐單,即從前上乘舊式西餐館派用的那款。
策展人方敏兒先在展場入口,引錄陳冠中《我這一代香港人》裏的文字來形容菜式:「香港的獨特風格正是不配套的複混,最大資源就是這個混雜曖昧擁擠的既存空間……我們的出路是全城市更複雜化、差異化,因此更過癮,更吸引世人眼光。」
可能正因如此,「油街實現」場地原為一個寬敞大堂空間被間分為六個小區,供六位參展者各出奇謀,並刻意擠出狹窄的廊道以作進出。策展人說港人無論在居住或飲食上能予應用的空間都非常有限,因而故意把控反映社會現實,並期望觀者先感受狹窄,繼而進入藝術單元,觀賞其中具伸延性的意念。此外,狹小不就限制多元,單一化無論是思考疑或價值觀並不符合港情。這議題使人記憶起在現在主張窗明几淨,宜室宜家以前,港人大眾吃飯的情景:吃行後拆的摺枱摺椅,報紙當枱布,偶爾跌在地上的魚骨與飯粒……
參展者蔡仞姿索性請一組人品嘗她炮製的小吃,着每個人在不同時段前來,舒展一段獨處的時光;吃罷寫下一段文字,後來展示於她那個排列有致的展覽房間裏,來個文字與影像的對話。食物確曾伸延到情感,甚至靜思個人生活的核心。我也愛劉小康空間裏擺放的大幸運曲奇。那枚流行於海外華人餐館、不大好吃的曲奇,貼滿了觀者自由寫上的祝福字條。說是新年祝福語,許多都是對香港的祝願,「個人就是政治」。至於楊嘉輝的「咖啡清唱劇」,吳家俊的「流動農田」,李鵬的「禮與器」,以及黃榮法沉重的「你真的沒打算向我招手嗎?」都是小房間裏的大議題。「食餐好」從來都很重要。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