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語言是精練的思想,文字是精練的語言,而詩則是精練的文字,我認為這個說法再貼切不過。
雖然筆者熱愛科學,但亦自幼喜愛念詩。中學時得悉中國文學歷來有關於「志言」還是「載道」的爭議,但隨着年事漸長,覺得爭議的意義不大。一來不同人有不同偏好才是好事,二來優秀的作品往往兩者兼備,難分彼此。例如我們讀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 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月花
這既是寫景,也是寫情,「載道」算是少一點。但再看以下范仲俺的《江上漁者》:
江上往來人 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 出沒風波裏
這裏既有景,又有情,更有關心民間疾苦的「載道」。再讀杜甫的《宿江邊閣》:
暝色延山徑 高齋次水門薄雲岩際宿 孤月浪中翻鸛鶴追飛靜 豺狼得食喧不眠憂戰伐 無力正乾坤
這兒既有反戰的「載道」,也有作者憂國憂民卻自感無力的「志言」,但從藝術的角度看,最為後世所欣賞的,無疑是中間「寫景」的那四句。事實當然是,「情」、「景」、「言」、「道」在此已經渾然為一,無分軒輊。
中學四年級,不知怎地班中突然興起了「作詩」的風氣(前一年則盛行玩筆友,我的三個「女友」分別在美國、德國和意大利)。一班僅十來歲的男孩子(我讀的是男校)其實完全不懂平仄,卻是不斷以各種題材大作「打油詩」為樂,並透過班長(即在下)將自覺滿意的貼到班中的壁布板去。
我當時的詩作是一首也沒有留下來。全賴我有份編輯的一本中五《畢業同學錄》,其中收錄每個畢業同學的簡介(編委會分工邀稿或撰寫),而同學楊家嘉的簡介,則包括了由他好友(已忘了是誰)所寫的一首「詩」:「家嘉品德性殊異,內向外向皆兼之,閒來獨處時靜思,近性相聚無靜時」。我那時的作品,大概與這差不多水平。
曾經有過一段時間,這種「以人名入詩」的做法在大陸的旅遊區十分普遍。我首次遊杭州時,在西湖畔購買配以書法的紙扇,賣扇者即以我的名字在扇上大筆一揮:「偉大秀麗江南景,才華橫溢助國興」。
至於我自己的詩作,第一首保存下來的,是「六﹡四」後決定了移民海外所作:
北望神州淚未乾 權奸當道國遭殃中華兒女風飄絮 午夜夢迴可斷腸
移民澳洲其間,曾到號稱南半球最大佛寺的南天寺(悉尼以南約兩小時車程)參觀。從來不求籤的我貪玩求了一支,籤文是這樣的:
埋首雪嶺豈尋常,為道忘憂世莫量,不經一番傲骨後,如何做得法中王。
可能是「對號入座」吧,籤文令到身在異鄉我頗有感觸,是以我一直放於身邊十多年,直至約十年前銀包被小偷取去才丟失。以上是我憑記憶寫出來的。
我下一次執筆寫詩,是女兒離世後第六日。在淚湧中我寫道:
結伴同行十九年 父女情深倆並肩追星逐日觀霄漢 此生無悔念嫣然
「逐日」是指2008年我們遠赴新疆觀看日全食的情景。
女兒離世後約一個月,我再寫了以下一首:
盈盈笑語方猶在 噩耗傳來慟地哀無言舉目蒼天問 淚落傾盆去復來
問候自四方八面而來,其中一個移民加拿大沒見數十年的少年好友,透過了面書送上慰問。及後,我在面書作了這首詩送給她(紅樓是廣州市的一個泳棚):
暢泳紅樓遇娉婷 花落馮家喚幗英羊城遍數英雄樹 隔世重溫少年情
不久,我則為愛妻寫了以下一首(藹儀是她的名字,我是在同遊黃山時向她求婚的):
桃李姻緣一線牽 黃山慕藹結良緣愛女香消悲欲絕 相濡白首度餘年
四年轉眼過去。一股憤怒令我再次執起筆,那是689委任香港大學校委主席當日:
逸飄荷花池畔香 豺狼當道喚國章師生校友衝冠怒 可憐風骨染夕陽
歷來寫的文字,加起來小說也有數十萬,但詩作則僅有這些(嚴格來說當然不算詩)。謹以此文作一記錄。
(封面圖片: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