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之犢不畏虎,童年時天不怕地不怕,直到那一次,整個世界改變了……
由於居住空間狹小,炎炎盛夏晚飯後,母親常帶着我和弟妹出外散步乘涼。歇腳的地方就是離家不遠一間武館的門外。因為不像一般店舖要經常「清理門戶」方便顧客進出,加上老師父、師母和一眾徒弟都親切和善,我們就坐在武館門外的石階上,分享一支「雪條」的滋味。而我更傾慕玻璃門裡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
那夥體格魁梧的年輕人,在鑼鼓聲中有時拳腳交鋒,有時耍刀弄棒,旁邊又總有人用器械增強體力。其中一種方法是用一對約半尺高的支架做「掌上壓」(俯卧撐)。那些健兒兩臂雄渾,腰腿挺得筆直,勁道十足,煞是好看!
觀賞多了,自然躍躍欲試。一天,趁母親到市場買菜,就拿兩個月餅鐵罐做支撐,依樣畫葫蘆,閉門練功。豈料第一下俯身下壓的動作剛開始,左右兩個鐵罐就向外翻倒,「轟」、「轟」連聲,整個人五體投地,嘴巴和鼻子跟自己的影子碰個正着,疼得淚水直流,只覺眼前一黑。可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不能惹得一板之隔那幾隻鄰居小鬼的訕笑,終於沒有放聲大哭。
成長的代價
實在疼得要命,用手一摸,滿是血!在血淚交融之中赫然發現一丁點兒的象牙白──哎呀,我的門牙!因為還不知道乳齒的命運合該如此,那一剎真的好傷心,好絕望!
張開嘴巴照鏡子,血跡斑斑之中只見一個「回」字,而我的字典裏,卻添了一個「怕」字。
原來成長就是不斷克服膽怯、慌張,又把擔憂和顧慮壓在心頭的歷程。那一次很意外,母親回來竟然只給我止血,沒責罵半句,大概因為心裏太疼,把一切教訓我不要搗蛋的凌厲判詞都推翻了吧。
到了所有乳齒都快換成恆齒的年級,發生了委屈的「豆袋事件」。
角色的選擇
下雨天上體育課,因為與小息連接,有同學仍在操場嬉戲拋豆袋,我作為值日生要收拾那些小教具,可是對同學勸止無效。小息完了,趕着上課,放學才跑到操場拾回丢在地上泡得發脹的豆袋──原來裏面真是渴求雨水滋潤的豆芽夢。把豆袋交給體育老師,先是一頓訓斥、「藤鱔炆豬肉」( 當年沒有體罰這回事 ),然後留堂。回到家裏,幸好母親看到鞭笞的痕跡,只嚴辭責備,不再加刑。
這些懲處已經夠可怕了,豈料還有更厲害的──我要寫家書把事件稟告在遠洋船上工作的父親。
唉,那筆桿真挪不動啊!信當然還是寄出去了,看不到父親的難過,卻偶然聽到母親向親友訴說我頑皮不聽話,有一次,竟然飲泣起來……
怕與不怕
那一刻,我忽然長大了──我怕自己任性,再傷母親的心。尤其想到父親遠在他方,種種牽掛漂泊在船上,而母親身兼兩職,這一切,實在太沉重了。
就因為曾經倒下去,我必須站起來。小學五、六年級開始發憤讀書,恆齒都長出來了,更熱切求知。中學下課後除了偶爾打籃球和按圖索驥練一點「功夫」,就是做功課、溫習、教弟妹做功課、做點家務,然後借書、讀書、還書,並開始節省午膳的開支購買書報雜誌。之後,漸漸感到識見增長了些,老師和同學們都有點刮目相看,心裏暗自雀躍。
就在中一那年,我的成績排在班裏的前列,升上讀書氣氛較濃的所謂「精英班」,認識許多好學而有個性的朋友,一起追逐超越平凡、擺脫愚昧的豆芽夢。
回顧這段光景,曾因為「怕」而愧疚難堪,又因為「怕」而成長過來。我想,「怕」又有什麼可怕呢?
後記
我們在生活上遇上的每一件事物,都是促使我們成長的元素和動力。對孩子來說,家庭和學校是兩個主要的學習場景,家庭成員和學校的師長如果能掌握現場的時機,循循善誘,對於孩子的成長會有事半功倍的成效。可惜現代的父母多數都要在職場謀生計,而學校又因為重重的課程框架和無孔不入的考評細節,虧空了教師的心思和精力,孩子的成長就靠他們自選的同儕和網上資源,這是家長和教育文化界不容忽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