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談任何本質性的議題,都會引來大堆質疑與爭論。誰可以為誰「定性」?話語權在自身還是觀察者?定性的內容,其正確性如何定奪?那些結論有沒有利益的嫌疑?有沒有中立的固定的所謂本質? 我們爭議的不是這塊石頭是什麼性質,這杯水除了二氫一氧還有什麼。就像這個周末,我們聚坐在香港視覺藝術中心演講廳,討論「中國性」在當代藝術中的實踐和再現,便知問題之難。「中國性」幾個可能的英語辭:「Chineseness」、「Chinesily」、「China-lity」,是討論會的趣味所在。報道還提點了更多複雜的面相:主題裏的「中國」,其實說的是什麼?這是一種對文化傳統的重視,還是對地域的保守姿態?「中國性」是一種自我身份的認同,還是面對西方的焦慮?大談「中國性」,是現實的自豪,還是一份不服氣的悲哀?所謂「中國當代藝術」,其實意指中國的創意,還是西方規則下的自我陶醉?
藝術與中國性的內部爭議
我還沒有想及的一個提點,竟然是關於藝術與中國性的內部爭議:「『中國性』是對文人書畫的重視,還是對民俗藝術的漠視?」可見一談到「本性」,大家都睜眼看豎耳聽是誰在說話,監察這箇中有沒有「逾越」。研討會的首個發言者,是中大中國文化講座教授屈志仁先生;這個安排非常恰好。由一位資深的中國藝術史專家發言,談他自己的研究專長及心得。屈先生便從歷史及中國的外交關係,結論說宋代的中國藝術充分表彰了「中國性」。這點有藝術品及藝術語言的依據說明,剛好對照着熱烘烘但抽象游離的,談「中國性」的文化研究理論。
屈先生的發言,使筆者想起十多年前本地學界舉行的一次香港文化研究研討會。那次跨學院及學界的學者雲集,但見出社會學家、比較文學者、媒體學者、哲學人,以及文化研究學者對話題的不同方法、推論及結論。我們甚至感受到理論範式的互不相容性,時而鬧得面紅耳赤,時而單為定義問題中斷了討論的開展,而唯有一位學者的報告使眾人緘默。那是一位考古學者,從李鄭屋古墓的考古發現談香港史問題,證據確鑿,推論有結實的基礎。其時大家都互相提醒,說要多作確實的經驗研究。
研討會同場有台灣學者高千惠的發言,她常能從宏觀及基源問題出發;是次談中國性,便涉及到不同歷史哲學如何看待過去及人文的進程。很想進一步理解她對眾歷史哲學的評價以及它們跟「中國性」思考的相干性。到了公開討論的部分,我提出得思考「中國性」的問題是怎樣產生出來的?一如「香港性」、「台南性」或「日本性」。在我們當下生活的語境裏,它是否一種必須的身份策略?又如何評論「中國性」的論述和藝術實踐的優和劣?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