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美貿易角力,口舌不饒且拳來腳往。若全面開戰,始終兩敗俱傷,影響民生,左右政治。不過,中美之爭表裏兩樣,若依書直說,便會掛一漏萬。由於美元是環球經濟金融制度基石,更是貿易結算貨幣,外匯儲備核心,美國打雙邊貿易牌,外貿經常賬赤字依舊,資本投資賬盈餘不變,只是零和遊戲,可謂盡佔上風;對手則外貿順逆差生變、資本帳盈虧未卜,難怪坊間曾有「得貨幣者得天下」之說。中國正倡導「一帶一路」藍圖,實現人民幣國際化,與歐美經濟金融三足鼎立,招架之餘,更應易地而處,知已知彼,謀更長遠未來,既汲取美元走向國際化經驗,避重就輕,亦思考香港如何能在「一國兩制」之下發揮更大角色。
按傳統宏觀經濟理論,各地先天優勢各擅勝長,倘市場開放、貿易自由,能地盡其利、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各展所長,自可顯著提升整體經濟效益,各得其所。反之,鷸蚌相爭各不相讓,兩敗俱傷則漁人得利。不過傳統理論未悉國際視野,欠缺多邊清算概念,也無共通貨幣見識,在思考當前可能爆發的貿易戰時,難免落後現實。
美元作國際貨幣 佔盡優勢
眾所周知,上世紀七十年代起,全球金融實施美元本位浮動匯率制度,貨幣匯率皆以美元報價,外匯儲備也以美元為主。在這種全球性金融格局下,各國有兩個途徑賺取美元儲備,其一是對美國外貿順差,其次是招攬外資。香港、韓國、新加坡、台灣等外向型島嶼經濟,藉機開放市場,吸納外商投資,拓展代工生產外銷,提升製造業產能,帶動經貿轉型,即俗稱的亞洲「四小龍」,其他發展中經濟紛紛效法。到中國大陸於八十年代實行「改革開放」,同樣以吸引外資、創造出口為核心,乃打造了「全球工廠」,並在千禧新紀元騰飛,躍居全球最大出口國及第二大經濟體。
所謂代工是外商投資設施,廠商覓地建廠招聘工人,合作生產外銷。在經濟金融全球化,市場開放大趨勢下,發達經濟外判低端工業生產,專注高端科技及金融服務,發展中經濟接單代工,發揮勞力土地先天優勢,提升就業產能,改善民生所得,自屬互惠互利之舉。
全球金融,成也美元敗也美元。廿年前亞洲金融風暴,貨幣遭狙擊,紛紛貶值自保,暴露美元本位制度之不足。十年前美元後庭失火,釀成全球性金融災難,雖然復原能力強,但卻追不上時代變遷,因體制畢竟欠完善。是回中美貿易角力,不能單看牌面論得失,美方手握作為國際貨幣的皇牌,佔盡多重優勢,不能忽視。
設置貿易壁壘,須有效識別產地來源,箇中大有學問,按國際貿易規則,原料來源地不等於產品來源地,加工值最具決定性,香港在這方面可謂駕輕就熟,洞悉竅門。上世紀五十年代韓戰爆發,聯合國制裁中國,實施禁運,香港轉口貿易式微,經濟轉型自力更生,最大挑戰是棉紡胚布等製造業原料,多倚靠中國,須提高加工值,始符合香港製造標籤,但出廠價也需具競爭力,始能在外銷市場爭勝。六十年代紡織成衣出口歐美受配額限制,政府嚴格簽發產地來源證,不容廠家蒙混過關。歐美海關甚至派官員造訪,複核工序賬簿,杜絕魚目混珠。八十年代國內開放,廠商憑藉地緣之利,巧妙利用內地成本價格優勢而不損香港製造標籤,左右逢源。
關稅僅幌子 實質另有盤算
中美角力,疾言厲色,關稅是幌子,實質另有盤算。經濟全球化,金融科技發達,避稅花招層出不窮,早前歐盟指控美資科技巨擘鑽空逃稅是實例。移形換影乃常見伎倆,若內地轉向加拿大採購大豆,加拿大可先滿足外銷,後向美國補購自用或加工,變身加國製品外銷。至於飛機輪船機械等資本財,跨國稅務套利龐大,向來通過國際租賃置用,全程於國外完成。國內企業是租用人而非物主,即使實際是圍內安排,徵收關稅也不易入手。資本財有大小部件成千上萬,原產地難以確定,況且飛機輪船穿洲越洋,屬移動財產,註冊地始是徵稅關鍵。
表1綜合環球貿易形勢,分為美國、中國、其他各國等三大版塊,探討貿易雙雄角力之影響。美國佔全球出口10%,入口則15%;中國佔全球出口13%,入口則9%;其他國家合計,出入口大致相約,各佔78%-76%左右。表2綜合順差逆差形勢,美國對中國及其他皆逆差,合計負5.0pp;中國對美國及其他皆順差,合計正3.6pp;其他國家對美國順差而對中國逆差,合計正1.4pp。
假若全球貿易總值不變,中美雙方坐言起行,鷸蚌相爭必然漁人得利。分析各種可能性,只有三種情況合乎現實,其餘是理論性質,從略。
其一、美國出口中國縮減,其他出口中國增加填補空隙。此消彼長,美國逆差擴大,中國順差不變,其他國家順差擴大,外匯儲備增加。
其二、中國出口美國縮減,其他出口美國增加填補空隙。此消彼長,美國逆差不變,中國順差縮小,外匯儲備減少,其他國家順差擴大,外匯儲備增加。
其三、中美互向出口縮減,其他出口中美增加填補空隙。此消彼長,美國逆差擴大,中國順差縮小,外匯儲備減少,其他國家順差擴大,外匯儲備增加。
中國倘拋售美元 如自燒銀紙
在美元本位貨幣制度下,美國用本幣美元收付出入口,其餘諸國用外匯美元,先天已佔上風。回顧2008年金融海嘯,美國利用美元量化寬鬆手法,輸出美元恢復市場流動性,各國重整外匯儲備,算是化險為夷。萬變不離其宗,不論何種情況,貿易美元必然循環回歸美國資本賬,角力即使失利,往來帳逆差擴大,也無關宏旨。反觀中方若失利,順差縮減及外匯美元儲備下跌,則有如七傷拳,不傷人也傷己,所以須從這次較勁中作長遠謀,早日落實人民幣國際化。
國庫債券本是國內存款儲備,轉身全球外匯儲備,說到底又因美元地位特殊之故。制度上核心貨幣不設「外匯」儲備支持,國庫債券以美元發行清贖,不能選擇其他貨幣交易。有人以為中國既是最大債權人,拋售美元轉換外匯儲備,是反制取勝王牌,唯此舉無異於燒自己銀紙謀制勝,自欺欺人。
也有人提議中國外貿轉用港元交易,避開政治矛盾。此議明顯未經深思熟慮,港元現掛鉤美元,換湯不換藥;轉錨人民幣,則時機未至。況且港元是地區貨幣,流通有限,發行受制貨幣局機制,先天不足後天失調。其實美元核心地位乃經多年歷練考驗,七十年代油元循環,中南美國債現危機;八十年代世貿五強(美日英德加)重整匯率;九十年代蘇聯解體,德國統一,歐元面世抗衡等里程碑,記憶猶新。
中美貿易角力,虛虛實實,表裏不一,結局如何尚難知曉。外貿是牌面,市場始是底牌;關稅是虛招,對等始是實招。香港經濟開放,也是中國特別行政區,位處微妙夾縫,雙方拳來腳往,實難獨善其身。推動人民幣國際化,讓其成為與美元分庭抗禮的國際貨幣應是遠謀之一;壯大香港作為離岸人民幣中心,便利境外人民幣流通、投資運用和交割應是遠謀之二;慎思聯匯制度何去何從,他朝當人民幣可與美元分庭抗禮時,更好地發揮左右逢源角色應是遠謀之三。
原刊於《經濟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