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大文學院比較文學系學者黃心村教授新近的力作《緣起香港:張愛玲的異鄉和世界》挖掘了很多珍貴資料,例如張愛玲的師承,包括她在港大的校長許地山教授、戰時不幸給「自己人打死」的港大歷史教授佛朗士(Norman Hoole France),以及張愛玲只提過一句的「外國女作家中我比較歡喜Stella Benson(史黛拉‧本森)」。黃教授從多個方面說明「張愛玲風格」形成的緣起,且雄辯地指出香港是她從上海到加州洛衫磯的西木(Westwood)「流徙生涯裏關鍵的一環」。
轟炸聲中閱讀小說
張愛玲是上世紀40年代上海聲名顯赫的女作家,但筆者認識這位女作家,其實是由看電影《傾城之戀》開始。電影故事的主要部分,發生在戰前和戰時的香港。張愛玲本人在1939年來到香港,在香港大學讀書。1941年12月大學因戰事停課,她則待到1942年5月才離開香港,回到上海。
不知道許鞍華導演《傾城之戀》時,有沒有參考張愛玲的散文〈燼餘錄〉?且看她寫道:「黑漆漆的箱子間裏,只聽見機關槍『忒啦啦拍拍』像荷葉上的雨。」誇她的同學炎櫻膽大,「冒死上城去看電影──看的是五彩卡通──回宿舍後又獨自在樓上洗澡,流彈打碎了浴室的玻璃窗,她還在盆裏從容地潑水唱歌……」。這些畫面,電影《傾城之戀》似乎移植到了淺水灣酒店和半山巴丙頓道的住宅?張愛玲不是一個膽小的人,她和同學為了「解決膳宿問題」,報名參加「防空團員」,但是,「究竟防空員的責任是什麼,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仗已經打完了」。換言之,沒能為「香港保衛戰」貢獻什麼,倒是在炮火聲中看完了《官場現形記》、《醒世姻緣》等小說。
大學與宿舍鄰近炮台
張愛玲來港3次,最長時間的一次不足3年,她的「香江歲月」摻雜着「戰爭回憶」,不管是中篇〈傾城之戀〉、散文〈燼餘錄〉,抑或後期的《小團圓》,爆炸聲總在背景中揮之不去,即使張愛玲自言「香港之戰予我的印象幾乎完全限於一些不相干的事」,但轟炸的隆隆聲,卻較其他人的「三年零八個月」回憶更鮮明?
是香港大學、張愛玲和她的同學特別惹火嗎?筆者寧願相信是因為港大和她居住的寶珊道8號附近的龍虎山和摩星嶺,有幾個英軍炮台和碉堡,成為日軍的轟炸目標。她不是寫過「轟炸我們鄰近的軍事要塞的時候,艾芙林第一個受不住,歇斯底里起來……」嗎?
儘管香港大學部分建築的確在轟炸中受損,但筆者相信,扼守海峽的英軍炮台群才是軍事目標!
80多年過去 ( 摩星嶺部一些舊英軍設施歷史逾百年 ),硝煙早已散盡,但這些炮台和廢堡的遺蹟,於今猶在,成了行山人士尋幽探秘的勝地,甚至war game玩家的「戰場」。
遺蹟處處保育不給力
「軍事遺蹟保育團」的Peter sir慨歎,香港戰時遺蹟多達數百處,公眾能夠參觀的僅十餘個,而且保育情況不佳,一些甚至給war game玩家「玩壞」了。政府部門互相「踢皮球」,逼不得已,像「軍事遺蹟保育團」這樣的民間團體唯有不時自發保育。
摩星嶺其實「旅遊資源」豐沛,在海拔260米的山頭上,除了有5個9.2吋口徑海防炮的炮位外,營房、指揮部、瞭望台與掩體等組成的要塞。山上的公園和青年旅舍,還有名為「公民村」的平房區遺址,據了解,其作用一如早年的調景嶺。此外,還有一條當年拖炮上山的陡峭斜路,甚具特色。
不過,除了公園和青年旅舍,其餘皆為「遺蹟」的狀態。儘管Peter sir落力解說,赤日炎炎,加上登高的疲累和蚊蟲滋擾,即使歷史的興味和硫磺海峽的美景當前,還真有點吃不消。
保衛香港本地人也有付出
筆者認為,與「香港之戰」有關的設施無疑有保育價值,除了是旅遊資源外,誠如Peter sir所說,「都是香港人付出的汗水,英國人只是叉着腰督工而已,而且,日機轟炸香港,剛開戰時還有用美製炸彈的呢 !」 所以,還歷史本來面目,跟宣揚殖民地史觀是兩回事。
因此,筆者以為,當局不妨效法新加坡聖淘沙島的西樂索炮台(Fort Siloso)的做法,用仿製品和人偶復原部分情景,讓不諳軍事的遊人都能了解當年歷史。
張愛玲的文字綿裏藏針,機鋒處處,好像《傾城之戀》寫白流蘇:「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裏,誰知道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城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着,跟着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流蘇並不覺得她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點。…….」
從前,有人認為,張愛玲是「被高估的作家」,但「張愛玲熱潮」已經延續多年,新的發現卻不斷湧現,說明張愛玲是「被低估的作家」。筆者希望,研究者在探討張愛玲的「香江歲月」時,不妨也把港大附近軍事設施的因素考慮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