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藝評家謂卡拉瓦喬「改變了繪畫藝術的內核」(changed art at the nuclei level)。今天我們就來看看他影響了那些藝術家,影響了什麼。
卡拉瓦喬的革命性畫風自1600年即受到廣大歡迎。時羅馬乃西方藝術之都,歐洲各國畫家雲集,許多開始仿其畫風,再把手法帶回本國,其中包括來自北方低地國家(Low Countries – 約相當今天荷蘭、比利時、盧森堡等地)與德意志地區的畫家。加上後來(1606-1610)卡拉瓦喬流亡時屬西班牙的那不勒斯與西西里島,其影響力由此擴展至西班牙,對該國藝術發展有深遠影響。
巴洛克先鋒 明暗對比 走向觀者
通常因應時序卡拉瓦喬會被歸類為巴洛克畫派,他確是巴洛克先鋒,其獨特畫風雖影響巴洛克卻亦各有不同,這亦是為何在他死後不到半世紀已為人淡忘,直到1951年藝史家Roberto Longhi為其舉辦了一個回顧展,畫家才重新走進大眾視野。
巴洛克承襲了卡拉瓦喬喜歡的明暗對比,戲劇性效果,在畫面底部加上些假象如人物肢體,突出的建築等,好像就在觀者鼻子下,觀者可以觸摸這些人物或物事,參與畫面行動似的。卡拉瓦喬的《基督下殮》(圖1,The Entombment of Christ)前方突出的地台與《聖瑪竇與天使》(圖2,St Matthew and the Angel,1599-1600,註1)中瑪竇前伸的左腳,就是這種設計。大家在卡拉瓦喬與其他巴洛克畫作中,也找到這些特色嗎?
戲劇性濃 昂揚VS悲憫
因羅馬教廷改變藝術方向,天主教區的巴洛克風格於1604/05年開始變得華麗堂皇、光輝璀璨,以肯定教廷的富裕與權力,讓教徒景仰膜拜。巴洛克繪畫雖仍採用強烈明暗對照,卻開始傾向明麗色彩,把人物美化,把場景理想化,卡拉瓦喬式的平實暗黑畫風變得不合時宜。
卡拉瓦喬與巴洛克畫面皆極富戲劇性,卡拉瓦喬側重人物內心風景,後期作品如《聖若望洗者被砍頭》(註3)畫面變得靜態,好像是一幅幅凝結了的無聲控訴。他其後的巴洛克畫家通常選擇較易明白,看得見的戲劇性,內心風景較少。最大的分別,可說是卡拉瓦喬的畫風尤以後期偏沉鬱悲憫,而巴洛克普遍偏好熱情激昂,生氣勃勃。一悲一歡,一沉一起。
啟發街頭畫 注重靜物
卡拉瓦喬初出道時曾描繪羅馬街頭行騙手法,開創了意大利風俗畫先河。此畫種在意大利沒有很大發展,卻在其他國家開花結果,在低地國家最受歡迎。法國畫家喬治·德·拉·圖爾(Georges de La Tour)的名畫《算命師》(圖3, The Fortune Teller)意念即與卡拉瓦喬的《打牌騙徒》(圖4,The Cardsharps)一脈相承。
卡拉瓦喬畫中的靜物部分,如其於1601年繪畫的《以馬忤斯的晚餐》(註4)桌面的水果,烤雞與麵包等也畫的非常用心出色。前此其他畫家較少於畫面上添加靜物,就是有也只為配合故事,用以豐富象徵意義,而非故事重點,亦不會花心思把靜物畫的仔細。卡拉瓦喬後許多畫家開始留意靜物部分。西班牙名畫家,被尊為「畫家中的畫家」的委拉斯開茲(Velazquez)早期就畫了一幅明暗對比強烈,非常具卡拉瓦喬光影作風與用色特色的《煎蛋老婦》(圖5,Old Woman Frying Eggs),畫面前方的靜物就畫的非常出色。
暴力死亡 歌頌平民
卡拉瓦喬也繪畫了大量暴力砍殺,殉教等主題作品,直面生命與死亡,創作與毀滅,罪與贖等密不可分的二元。他最著名的砍殺畫可說是《美杜莎》(Medusa, 註5)與《友第德斬殺敵將》(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註6)。後者講述一個猶太婦女色誘一異族異教敵將後伺機將他斬殺,非常配合當時反宗教改革英勇抵抗新教與回教的主旨。追隨卡拉瓦喬此類主題,明暗法與暗色法皆做得最好的應是17世紀罕見的女畫家阿特蜜希雅·真蒂萊希(Artemisia Gentileschi)的同題材畫作(圖6)。其父Orazio Gentileschi跟卡拉瓦喬熟稔,也畫了一些相類作品如《大衛與哥利亞》(圖7,David and Goliath),卻沒有女兒的出色。
在卡拉瓦喬之前,很少意大利畫家描繪底層人士,卡拉瓦喬歌頌平民,在日常中看到偉大,在貧民中看到神聖。這個重要的改革,啟發了很多藝術家,包括畫家與現代電影導演。
西班牙藝術 暗色血淋
卡拉瓦喬死後不到50年,在本國意大利已漸為人遺忘。其影響力卻在西班牙大放異彩。很多西裔畫家來到羅馬與西屬西西里島與那不勒斯,開始模仿卡拉瓦喬,把畫風帶回本國。也有畫主如西西里島總督,將卡拉瓦喬畫作《聖安德肋受釘刑》(圖8)帶回家鄉,本土畫家得以親炙大師畫風。
因此卡拉瓦喬雖從未踏足西班牙,但西班牙卻可說是承傳與發揚他畫風最久影響最深遠的地方。有說沒有卡拉瓦喬就沒有里貝拉(Ribera)與蘇巴朗(Zurbarán)。西班牙彩色木雕(polychrome statuary)也可能不會這麼逼真,這麼血淋淋。
里貝拉1616年開始定居那不勒斯,前此曾居羅馬四年,肯定看過卡拉瓦喬在兩地的大型宗教畫。里貝拉早中期的暗色主義,自然現實畫風與說故事的手法如《聖巴爾多祿茂殉教》(圖9)與《聖伯多祿不認主》(圖10),皆可看到卡拉瓦喬的身影。里貝拉的畫作在西班牙本土與西屬低地國家皆非常受歡迎,間接啟發了委拉斯開茲(Velasquez)一些卡拉瓦喬式的畫風。
蘇巴朗(Zurbarán)雖未曾踏足意大利半島,但其早期畫風亦走暗色主義路線,有「西班牙的卡拉瓦喬」之稱。(圖11,《聖方濟默思》Saint Francis in Meditation)。
光影迷人 倫勃朗師祖
巴洛克的代表人物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 1577-1640)只比卡拉瓦喬少六歲(1571-1610),1601年到訪羅馬看了卡拉瓦喬的畫,即對其非常敬佩,大力推介意大利曼托瓦公爵(The Duke of Mantua)收購《聖母之死》(Death of the Virgin,註2)。1604回羅馬留至1608年才回鄉。到訪羅馬後構圖明顯比前大膽更富戲劇性,一段時期偏用對照鮮明的色彩,後期才漸轉柔和。一生摹畫了數幅卡拉瓦喬名畫,《基督下殮》(圖2)是其中一幅,許多畫作皆可看到明顯的卡拉瓦喬身影。
魯本斯一直希望為自己家鄉引入卡拉瓦喬畫作,讓本土藝術家觀摩學習。1620年機會來了,《玫瑰念珠聖母》(圖12,Madonna of the Rosary)放售,畫家代安特衛普一教堂購得,至1770年始轉售哈布斯堡皇室,現存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此畫對比利時與維也納兩地畫家皆留下深遠影響。
此外,一群荷蘭烏德勒支畫家,1610年代來到羅馬,為卡拉瓦喬的手法傾倒,回鄉後被稱烏德勒支‧卡拉瓦喬派(Utrecht Caravaggism)。其中格雷特‧范‧洪特霍斯特(Gerrit van Honthorst,圖13《媒人》)與特布魯根(Hendrick terBrugghen, 圖14《音樂會》)皆為表表者。兩畫不獨模仿卡拉瓦喬的光影手法,還仿效卡拉瓦喬描繪樂師的主題。
在阿姆斯特丹,畫家Pieter PieterszLastman1607年從羅馬歸國後,即開始走卡拉瓦喬路線,多年後收了一個青出於藍的徒弟叫倫勃朗(Rembrandt, 1606-69)。故在倫勃朗的畫作中亦可看到卡拉瓦喬的影響。他的《聖瑪竇與天使》(圖15,St Matthew and the Angel)不單採用濃厚的暗黑色彩,天使附耳聖瑪竇的構思,應來自卡拉瓦喬的同名畫作(註1)。
在法國,據說一個從未跨出國門的畫家,也透過卡拉瓦喬派的畫作仿效其光影效果,且做的非常自然迷人。他就是喬治·德·拉·圖爾(Georges de La Tour,圖16,《骰子玩家》Dice Players)。
直接間接 影響三位巨匠
英國藝評家兼BBC電視藝術史主持Andrew Graham-Dixon 說「沒有卡拉瓦喬1660年繪畫的兩幅聖瑪竇帶來的革命性畫風,其後的畫家包括荷蘭的倫勃朗,西班牙的里貝拉,甚至法國的拉·圖爾,與後期的傑利柯(Géricault)與德拉克洛瓦(Delacroix)都是不可想象的。說卡拉瓦喬決定性的改變了歐洲藝術絕不為過。」綜觀以上各地畫作,大家同意此說嗎?(註7)
前英國國家美術館館長,米高李維勳爵(Sir Michael Levey)亦曾說「魯本斯曾到訪意大利,(卡拉瓦喬)對他的影響是直接的。卡拉瓦喬的戲劇性風格讓他成為(17)世紀先鋒,產生出魯本斯的兼收並蓄式自然主義,委拉斯開茲威嚴凝重的真實畫風與倫勃朗的淒美自然風格。」(註8)說的好像是卡拉瓦喬的戲劇性手法,其實指出卡拉瓦喬絕對坦誠,直面真實的自然作風,為後來的藝術界開拓了自然主義這一條新路向。
現代攝影電影 追慕對象
要數卡拉瓦喬最明顯最特出的地方,肯定是他的的光影處理手法。他極端的明暗對照,與暗色主義對後世影響至深,亦是今天大家感覺他的畫是這麼現代的原因。他的戲劇性效果與故事性跟他的光影處理手法,是密不可分的。這也讓他成為很多現代攝影師,舞台燈光師與電影導演追慕學習的對象。
直到今天,著名電影導演馬田·史高西斯(Martin Scorsese)仍為卡拉瓦喬的故事手法著迷,曾說自己拍攝1973年推出的《窮街陋巷》(Mean Streets)時就想著卡拉瓦喬會怎樣設計每一個鏡頭,怎樣布置每一個場景。對他來說,這部電影就好像卡拉瓦喬的《聖瑪竇蒙召為徒》(The Calling of St Matthew,註9),只是地點改在紐約而已!而他1988年推出的《基督的最後誘惑》(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就是希望拍出「卡拉瓦喬式的基督」。
一個畫家以其短短十多年的畫作,影響西方藝術界,不單繪畫,甚至雕刻、攝影與電影,跨越400多年,至今還不斷啟發今天的藝術家,為他們提供新養分,中間雖被遺忘多年,可見其藝術的永恆與感染力。就好像他的畫作《美杜莎》(圖17,美杜莎)一樣。卡拉瓦喬人死了幾百年,但他留下的畫作,仍生龍活虎似的活在畫布上,啟發刺激觀者,為他們提供創作的原動力!
注解:
- 《聖瑪竇與天使》,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12日圖8
- 《聖母之死》,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12日圖13
- 《聖若望洗者被砍頭》,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19日圖10
- 《以馬忤斯的晚餐》(1601年),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19日圖4
- 《美杜莎》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26日圖10
- 《友第德斬殺敵將》請參閱本欄2020年11月12日圖6
- “The painting of such seventeenth century masters as Rembrandt in Holland, Georges de La Tour in France, Ribera in Spain, even the work of much later Romantic artists such as Géricault and Delacroix, all are inconceivable without the pictorial revolution first unleashed by Caravaggio in his two pictures of scenes from the life of St Matthew. It is no exaggeration to say that they decisively changed the tradition of European art.”——Excerpt from Andrew Graham-Dixon’s book ‘Caravaggio: A Life Sacred and Profane’
- “Whereas the effect on Rubens was a direct process during his Italian sojourn. It was Caravaggio’s dramatic style which made him a pioneer in the century that produced … the eclectic realism of Rubens, the dignified truth of Velasquez and the poignant naturalism of Rembrandt.”——Sir Michael Levey
- 《聖瑪竇蒙召為徒》請參閱本欄2020年10月29日圖1
卡拉瓦喬:六篇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