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孩子學好中文,我們得為他們準備有趣的讀物。要他們對中文有好感,文字必須具備某些條件。第一,幽默。第二,感人。第三,故事的劇情曲折吸引。第四,提供可代入、仰望的英雄。第五,節奏清晰可誦,利於運用耳朵學習。第六,能夠應用,能加深孩子的記憶。多筆劃的中文字也可以運用,只要孩子看得明白就可以了。(關於這一點,我在
第三篇會仔細討論。)
(一)先說幽默。孩子小時候,每逢說到腳趾臭臭、某人放屁、鼻子變長、耳朵消失、走路跌倒等事,莫不興奮大笑。這是自然的,和低級趣味無關,反而和他們對自己身體的日漸認識有關。眾動漫大師莫不深諳此理,於是這一切都出現在幼童愛看的動漫作品中。迪士尼的動畫裏總有一隻糊里糊塗、烏龍百出的動物,引他們發笑。對孩子來說,《IQ博士》和《老夫子》都讓他們開心不已——為何如此?值得深思。反之,教育意味太重的且不苟言笑者,孩子不愛讀,他們一反感,語文和道德教育也就無法進行了。記得一次讀到一本寫「鼻子」的日本孩子書。裏面有一頁完全是一塊四方釘板,再沒有其他圖案。我看來看去看不出這和鼻子的關聯。後來發現頁的下方有一行極小的文字,寫著「你可以把鼻屎排列得很整齊,但它仍然是很髒的。」我和女兒看了笑了好半天,一直未忘。
(二)讓孩子覺得感動也十分要緊。《飄零燕》中海迪的遭遇,Elsa和Anna的姊妹情深,《千與千尋》裏痛失父母的感受,都使孩子下淚。今天,也許我們應該有更多作品寫孩子和祖父母的感情,或轉換環境(例如移民)的不安,搬家(離開原來的學校、社群)之痛,與寵物相處的快樂及離別的淒涼,以及寫父母離婚帶來的傷心等天天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切身,是文學引發共鳴的首要條件。孩子需要這種感動來成長,也需要這種情懷去進入文字世界。我小學的時候看了瓊瑤的小說,當中有一篇寫及父母離婚的,我為此哭了好幾次。我父母白頭到老,但那時的我依然十分投入。
(三)「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呢?」此處說的是小說的懸念,對讀者來說,這是引誘他們讀下去的「絕招」。可惜我們很少讀到情節吸引的孩子書。許多孩子書都為了「好笑」而把內容的必然發展背棄了,讀起來像小丑或白痴寫的一堆夢囈。因此,大一點的孩子寧願看「太深」的金庸,半懂不懂地以電視劇來理解不解之處,也不願看那些看得懂的「兒童文學」。其實,孩子們最不愛讀扮BB語調、言辭的「低B」之作,反愛讀可以用腦袋來推理的書。日本的推理漫畫(如《金田一》)老幼咸宜,是因為有故事可以「追」看。梁科慶的《Q版特工》可說找對了位置。
(四)英雄感不常在日常生活裏出現。大部分的孩子的認同對象是大雄,不是超人。但是,孩子實在也想做超人,那怎麼辦?為此,多拉A夢出現了。他令成績不逮、軟弱平凡的大雄不時能夠圓圓他的英雄夢。《Q版特工》一直再版,英雄感也是原因。英雄感帶來的是警惡懲奸的痛快,這使孩子自我感覺到良好,而且會使他們發問:我也可以做點好事嗎?我小時候總是這樣想的。可見,孩子們先要學習忠奸之分。當年的荷媽與紅姨之爭,成了全港市民的話題,正因為《溏心風暴》讓人得到警惡懲奸之快感。對付奸詐的紅姨,聰明的荷媽就是大家的英雄了。人生複雜,孩子尚未能就每一個細節判定是非,他們必須先學習對錯的原則。英雄的出現,就是「對」的勝利,「錯」的敗走——亦即正義得以伸張的過程。
(五)琅琅上口的文字甚有魅力,即使孩子未能完全理解,也會愛讀。女兒三、四歲的時候,我和她一起背誦古典詩。一次我倆一起背誦了蘇軾的〈飲湖上初晴後雨〉:「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此後發生了一件小事,令我覺得女兒的語文真的得到了一點提升。一天,我們一家乘巴士到淺水灣去玩。那時已是下午,海上出現一大片閃光。看著窗外的女兒忽然指著海面說:「水光瀲灩晴方好啊!」車廂裏的人馬上起了一片騷動,看著一個幼稚園女生在念宋詩,都很驚奇。其實她那時只懂得「水」字和「光」字,反應地念出來而已。但這種反應連帶著文化,對孩子的成長絕對有幫助。
(六)對小孩子來說,可以應用的說明文字也十分吸引。例如說,怎樣用小布片縫製五個米袋,然後教他們用來玩「搲子」遊戲,就可以成為一篇課文。這能讓孩子明白說明文的有用和有趣,叫他們懂得追尋知識之樂。說明文字最重要的元素是「我懂了,我會做」。因為製作不困難,小朋友大多願意動手。台灣現在十分流行手製的東西,由淺到深,什麼都有。我覺為了動手而閱讀是極佳的學習。因為過程中孩子會重複閱讀這些文字。製作之後,成品也可以幫助我們重新欣賞語文帶來的樂趣。你會動手教孩子做五個小米袋嗎?不需很大的,4×5 cm 的小布袋,留一邊先不要縫合。內放一點米粒或綠豆,八成滿就好。最後把留下的邊邊縫合起來,就可以玩了。這樣的說明文字,孩子願意讀。父母有心思的話,也可以自己寫一些可應用的說明文字,讓孩子們「應用」。玩具很貴,卻不好玩。這個好多了。
但誰願意動手為孩子寫這幾類小書呢?為三至六歲的學前孩子寫書,是很重要的。因為,閱讀習慣最好在八歲以前形成。可惜,我們的學制要求孩子同時間認讀和書寫、甚至默寫同一批中文字,拖了閱讀的後腿,破壞了他們的學習樂趣。(待續)
胡燕青
香港浸會大學語文中心前副教授。設計並教授文學創作科目。三度獲得香港浸會大學頒發的校長杯最佳教學獎(系內最佳教學獎2001,大學最佳教學獎2009,文學院最佳教學獎2012)。目前為國際基督教機構翻譯編輯。出版九本個人詩集,12本散文集,兩本短篇小說集,六本少年中篇小說,16本兒童圖畫書。曾獲得兩項中文文學創作獎冠軍(詩,散文),兩項基督教湯清文藝獎(首獎,卓越成就獎),三項中文文學雙年獎首獎(詩,少年小說,散文)。2003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藝術成就獎(文學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