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一個好學不倦的人,當他聽說哪裏有賢能之士,一定會向他請教。孔子曾去鄭國向子產學習,到宋國去學習殷代之禮,他在魯國學的主要是周禮,唯周禮的發源地終究在周。周此時在洛邑,即今之洛陽。而且在此地還有一個高人,此人是誰?正是道家宗師老子。孔子早就想去洛邑向他求教,唯距離太遠,無人贊助,自己不能徒步前去。
公元前518年,魯昭公決定給孔子一輛馬車、兩匹馬,還給他派了一個人,除了一路上照顧孔子之外,還兼做護衛,以確保旅途安全。孔子還帶了一個人,《史記》說帶的是南宮敬叔,但有人認為南宮敬叔當時年僅14歲,年紀太輕,未必能見魯君(詳見匡亞明《孔子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故應該是孔子的另外一個學生。無論是誰,總之是3個人一起出發到周向老子求教去了。
老子教導 待人接物原則
孔子到周後,見到了老子,向他請教有關禮的問題。老子說:「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老子這番話的意思是說:「你所說的禮,倡導它的人和骨頭都已經腐爛了,只有他的言論猶在。況且君子生逢其時,遇到明主就駕着車出去做官,時運不濟就像蓬草一樣隨風飄轉。我聽說,善於經商的人把貨物隱藏起來,好像什麼東西也沒有,君子具有高尚的品德,容貌看似愚鈍的人。去掉您的驕氣和過多的慾望,還有情態神色與過分的志向,這些對您自身都是沒有好處的。我能告訴您的,就只有這些了。」
老子這番話對時年34歲的孔子而言,實乃醍醐灌頂,金玉良言。老子提醒他做人要知所進退,張弛有度,不但要堅持原則,還要通權達變,要大智若愚。何謂愚?愚者,藏也。把智慧藏起來,豈非貌似愚拙嗎?故孔子後來對顏回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論語·述而》)
韜光養晦,和光同塵,此乃老子的道家智慧,孔子深得其中三昧。《論語》記載: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論語·公冶長》)
孔子說,衛國大夫寧武子在國家有道的時候,就聰明;當國家無道的時候,就愚笨。他的聰明,別人能學到;他裝傻的功夫,別人卻學不到。這就是成語愚不可及的出處,這種「愚」不是真的愚笨,是裝笨的聰明。真正的智者是不多言不多語的。
生活中的另一種哲學
孔子出身貧賤,從小就生活在社會底層,用他的話說就是「五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他一直勤奮學習,艱苦奮鬥,他能夠出人頭地,就是靠着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但到了少有成就之時,就要有老子這樣的智者來給他講授生活中的另一種哲學。
老子原為周室的守藏史,即史官的最高長官,負責掌管國家圖籍,是世襲的重要官位,只有王室貴冑才能擔任此職。老子比孔子大20歲,人生閱歷比孔子豐富得多。老子見周室衰微,天下大亂,乃清心潛隱。老子的教導對孔子是大有裨益的。一個人20幾歲時若不銳意進取,不會有作為;若然到了30歲,還只是一往無前,沒有慎思明辨的頭腦,也難成大器。
從此以後,孔子就汲取了老子不少思想精粹。例如:
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論語·泰伯》)
子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衛靈公》)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論語·憲問》)
當孔子辭別老子時,老子告誡他說:「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人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史記·孔子世家》)
老子的意思是說:「我聽說富貴的人贈送給別人以錢財,有優良品德的仁者贈給別人良言。我沒有錢財,只是勉強被人加了一個仁者的稱號,我就送給你幾句忠言吧:一個人自以為聰明,好議論別人的長短,以為自己的認識深刻,這種人也就距離死亡不遠了。一個人自以為知識淵博、懂得一切,總是喜愛揭露別人的隱私或闕失,這種人已經身處危境了。」
從理論上講,一個人聰明敏銳,明察秋毫是難能可貴的,世上有多少人讀書讀了一輩子還是個書呆子,不能成為聰明特達之士?但老子說,聰明深察的人,往往比那些笨人更容易招來殺身之禍。為何如此呢?因為聰明人喜歡議論人。為何聰明人好議論人呢?因為他聰明敏銳,明察秋毫,只要別人有一點毛病,他都能看見,看見了就忍不住要說出來,因為他博學好辯,要賣弄聰明,老是說別人的壞處,揭發別人的隱私,就難免要得罪人,別人就要怨恨他,要整治他,他自然就置身險境了。
用否定的方式思考問題
老子觀察問題就是與眾不同,人們往往通過肯定的方式思考問題,而老子卻是用否定的方式思考問題。我們往往只能看到事物的正面,而老子卻能看到它的反面。孔子後來也將老子的心法傳授給他的弟子。孔子有一個叫子貢的弟子,子貢極為聰明,老子看到的孔子是聰明深察的人,孔子眼中的子貢也是一個聰明深察的人。事實上,子貢確有「聰明深察好議人」的毛病,所以孔子時常要敲打他一下。《論語》記載: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論語·憲問》)
子貢譏評別人。孔子說:「你端木賜就那麼好嗎?我可沒有那閒工夫。」孔子認為一個人要提高修養,對別人私德上的缺點,不必求全責備。當然,公德有虧要批評,但對私德有缺應多寬容。孔子嘗言「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看到比自己優秀的人應該想向他學習,成為與他一樣優秀的人;看到比自己差的人,不是去指責他,而是要努力反省自己:自己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毛病。
其實,這是老子的思想。老子說:「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這就是說,善人能做不善人的老師,不善人能做善人的鏡子。
孔子離開老子以後,深有感觸,他對弟子說:「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矰。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史記·老子韓非列傳》)
意思就是說:「天上的鳥會飛,地上的獸會跑,水中的魚會遊。飛的鳥,我知道怎麼辦,用箭射;遊的魚,我知道怎麼辦,用鉤去釣;跑的野獸,我也知道怎麼辦,用網捕捉。可是對老子,我真的沒辦法,因為他既不是天上的飛鳥,又不是地上的走獸,也不是水中的遊魚,他是什麼呢?他是一條龍。」
孔子說老子是一條龍,可見對其評價之高。
《史記》記載孔子從老子那裏學成歸來以後,「弟子稍益進焉。」孔子的私學辦得愈來愈好,前來求學的人更日漸增加,可見孔子的學問日新,名聲日顯,私學的規模也日漸壯大。
作者簡介:
馮天樂,台灣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博士、香港浸會大學中國文學、語言及文化文學碩士(優異)、香港歷史文化研究會理事、香港歷史及文化教育協會顧問、海濱文化導賞會榮譽顧問、中國文化研究院「燦爛的中國文明」專題作者、香港電台節目《講東講西》客席主持、《協進之聲》編委。馮博士曾主持香港電台節目《中國點點點:閱讀中國》、新城電台節目《大中華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