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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從招牌看它的文化底蘊?

饒宗頤手跡「香港大學」,字體融篆隸(章)草楷筆意於一爐。(香港大學)

首先說明,這裏所說的招牌,並非單指一般掛在商舖門前的,也指一些著名機構而出於名家手筆的碑額、題籤之類。

中國書法,源遠流長,一般固然是把它作為藝術品看待。而將書法藝術引入實際生活之中,具有一定的實用價值,兼能提高一個地方的文化氣息者,首推招牌的應用了。自然,說得嚴重些,這亦是考驗一個地方文化水平的高低、能否普及等的一個指標。

可以這樣說,時代愈早,手寫招牌愈多,風格也較多樣化,而且出自名家手跡,多少給人主觀上賦予一種藝術交流的作用。時代愈後的,發展到了今天,已逐漸被電腦字體取代,千人一面的哪怕是隸文篆字,顏體魏體,隨心所欲,但總究是機器製品,欠缺生命力,而一個地方的文化氣息大概是隨之下降了。

傳統書法藝術的日漸淪落

隨着傳統書法藝術的日漸淪落,筆者過去也曾試圖把流傳的古今招牌創作做些搜羅工夫,如有可能,旁及一些背景資料的探求,編成圖冊,撰作彙輯,禮失求諸野,也許可作書法歷史研究的另類資料。不過,以個人之物力時間,未必能夠成事。當然可以做的,是就生活閱歷和日常見聞所及,作些粗疏的介紹,也許能和同好分享吧!

談到較早的招牌,書法具獨特面貌而又出自名人跡的,當推毛澤東和郭沫若作品。前者的「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後者的「中國銀行」、「中國科學院」、「中國旅行社」等,直到今日仍能在所屬場地與不同場合見到。當然需要一提,這是風格的歸類,是否真出他們手筆,則不能妄臆了。

毛澤東是近世政治名人,詞作亦相當膾炙人口。書法不是專長,但亦有其獨創風格。過往國內出版社曾刊印毛澤東手跡詩詞作品,以草體書寫,灑脫豪邁,從文與藝的角度看,是集眾美於一爐了。「清大」、「北大」、「師大」三個牌匾,傳統書味淡薄,但卻揮灑自如,靈活中具豐富生命力。

很難想像用行草入筆作題籤,卻能做到灑脫不羈,兼具厚重風緻,可「中國銀行」卻做到了。「中國科學院」筆意相同,都是典型郭沫若書風的體現。當然,沒有傳統筆墨基礎,是無法臻此境界了。

銀行名稱題字甚多佳構

不知是否銀行的設立,在近代中國是重要經濟事業,著名銀行的題字都很講究。「中國銀行」不用說,在香港有分行的「浙江第一銀行」、「南洋商業銀行」都是佳構,前者灑脫紆徐,後者鋒芒畢露,都能獨當一面。格調稍遜的是「鹽業銀行」,用顏體書寫,比較拘謹。「上海商業銀行」則算是不過不失。不能不提的是「寶生銀行」和「恒生銀行」,前者是近代香港金石書法名家羅叔重手跡,四個字平淡溫雅,深具樸厚風緻。後者據說出自早年「恒生銀行」職員之手,以北魏楷法寫成,方筆結構,粗獷中帶着渾成,在香港算是和銀行的品牌同樣風行了。

講香港現今流行的招牌字,較常見的可提四人:區建公、啟功、饒宗頤、陳文傑。

區建公之名,老香港大概耳熟能詳了。他的招牌大字,風行港內外,幾十年過去,店與字俱存的為數不少,在香港算是異數。

區建公書風應是深受趙之謙啟發,又得北碑雄渾灑脫之美,於傳統中自闢蹊徑。我想他的招牌大字能夠風行,和字體具有霸氣,能坐鎮舖前,深得品牌效應有頗大關係。現存較具代表的無疑是「奇華餅家」和「奇華禮餅專家」。前者寫於1938年,後者寫於1944年(?),是替店舖開張潤飾門楣。其他諸如「長春正行」、「嘉文書局」等的大小商舖碑額,字體一看便能認出。那個年代沒有什麼公營機構,否則區體書法或能用之更廣遠了。

公營機構題名也多佳作

隨着香港經濟起飛,社會漸趨富裕,乘時而起的是不同性質與規模的公營機構,亦造就了中港書法名家手跡往較普及的道路上流傳。所說的自然是啟功和饒宗頤。啟功書名之大,海內外是冠絕同儕了(雖然啟老自謙書法成就不及文物鑑別及畫作)。香港公私機構,大概也以啟書光耀門楣。公家的如「香港公開大學」、「仁濟醫院」;私家的如「香港中華總商會」、「寶福」等,都是用心之作。不過,不能不指出的是:啟功的字,善於從字體筆劃的纖柔與瘦硬之間去蘊構一種優遊不迫的文化人氣度,寫一張條輻掛軸,大體是俊逸不凡、灑落有緻,好得不得了,但招牌字這種以渾厚氣勢見勝的特殊製作,卻非所長。書生和俠客,大抵氣質是不同吧。

饒宗頤更是香港文化界之寶了。饒公學富五車,能書善畫,「選堂題」的字,大概連他自己也難細數吧。較著名的公營機構如「香港公益金」、「香港大學」、「香港歷史博物館」等,字體融篆隸(章)草楷筆意於一爐,很具個人面目。當然,這種略帶古意和金石味的字體,作為大機構的匾額,是頗具壓場之效了。但饒公出品,也非全屬佳作,如《五千年中華文化大視野》,或筆者忝為「聯合校友」,最近所收到的《聯合校友》的題籤等,寫得較為草率,或許和創作時的年紀或創作意圖有關係吧。

饒公學富五車,能書善畫,「選堂題」的字,大概連他自己也難細數。(香港大學饒宗頤學術館)

不能不提陳文傑,他是長期從事書法教育和創作的專業者,行、楷,尤其隸書均其所長。坐落在九龍窩打老道的「佛教法住學會」,氣度寬弘,雍容秀雅,是少有的隸書佳構。或者他非流俗所公認的「書法家」,也沒有「學者」的頭銜,市井味較濃,故多為酒樓商舖書耑,是謀生所需吧,但創作的水平卻絕不低俗!

在國內相當流行,最近香港也漸多見的劉炳森,多為中資機構如「中國建築(香港)」、「中國海外發展有限公司」等書額的,是較獨特的隸書筆意,有時甚至以簡體寫隸,是否喜歡,便見仁見智了。

零零碎碎的談了一些,或者做幾點總結。一、書法是藝術,招牌則為實用,二者在要求上有所不同,善寫書法,擺到招牌的場合未必適合,所以是書法家也許會寫出壞招牌,善寫招牌卻未必能以書法傳世;二、現代商業社會,崇尚追名逐利,寫字也講名牌,或許一半亦出於求字者的外行,於是社會上流佈所及的儘是熟口熟面的一二人之作,在風格多元化的要求上是「略輸文采」了。三、說得上是藝術,自然要經受時代考驗。區建公的招牌字,能獨步藝林,獎譽歷久常新,不是出於僥倖的。後之來者,能得所啟發乎?

原刊於鄭楚雄網頁,獲作者授權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