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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已經拿到五年的研究經費。香港中文大學、美國波士頓大學也已經為她備下聘書。
「如果不是他過世了,我不會回來香港。」
她自覺無以為報。他在她身上付出的,她暗自承諾為自己的學生付出。
Nelson 臨終,撰文回憶一生事業,最引以為榮的,是 being a mentor of a lot of successful students(擔當許多有成就的學生的師傅)。「不是引以為榮自己多有名,拿了多少獎項。」她說。
文中一段寫道,學生中最引以為榮的,是她。他很清楚,十年之後,她會是傑出的科學家。
陳教授笑說自己做研究,確是挺聰明的。事實上她非常出色。1998年,回港一年,她就帶着一位本科生、一位研究生,在 Nature 發表論文。(註二)後來的研究成果,也發表在一流的國際期刊,還擔任兩項國際期刊的編輯。2004年,美國心理學會(APA)頒予早期成就獎(Early Career Award)。她著有《香港文字記憶學習測試》,是本港最常用的記憶測試。
對學生,我似乎有一點影響罷。
她說,教學生,最想他們做個開心的人,而且有貢獻。「不是每個學生我都有辦法。」有些學生乖巧伶俐,有些學生冥頑不靈。「但我希望能影響他們的生命,如我的老師影響我。」她說,教育,不在於老師說什麼,而在於老師做什麼。
問她覺得自己如何影響學生,她淡然帶過。「有些學生本來不太勤力,可能漸漸勤奮了些。」「有些很喜歡做研究,便慢慢 pave their way (幫他們鋪路)做研究。」「有些不太擅長研究,慢慢再找出他的路。」
「我似乎有一點影響罷。」她不是英國人,但似乎擅長 understatement。
很久以前,她遇過一個本科生。本科生爸爸是地盤工人,遇上意外,無法工作,沒有餘錢給孩子交學費。她當場送他數千元,讓他繼續學業。自覺小事一宗,就遺忘了。幾年過去,學生來拜訪她,原銀奉還。
學生畢業很久了,現在是政府高官。
她自認為未必是每個學生的好師傅。因為她對研究很嚴謹,有些學生聞風喪膽。「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嚴師才會出高徒。」她說。許多人想好來好往、好頭好尾,按本子辦事,但她做不到。學生研究不慎,方法出錯,即使數據已蒐集經年,她還是會要他從頭再做。「用一整年做了百幾個 subjects,也要扔了。」
有時她也會罵學生,「正如 Nelson 常常罵我。緊張一個人才會罵。」她笑,開懷得像孩子。
除了師傅的照片,辦公室就只有姪兒童年的照片,藏在案前書架的側面。「提醒自己要童心未泯,用童心去生活,像他那樣笑。」

我是木人巷
現在最世故最「精明」的學生,會想盡辦法用最少的精力時間拿到博士學位。她不喜歡這一套,要學生紮實做學問。跟隨她要付出的心力時間,比別人多,不過一旦打過了木人巷,一身功夫從此不同凡響。「我一個博士生在美國工作了,畢業時已在 A 級的學術期刊發表論文。現在帶一個博士生,他一年出一份 A 級論文。」
她的精英是如何煉成的?「我可能只講一句話:你看某篇文章,或者你向某個方向去看罷。」她期望研究生懂得自學;要老師手把手教的學生,跟隨她會大失所望。「現在能自學的學生不多。我覺得,因為教育商業化。」
今日的教育,講數據,講成效。評核教授的教績,是博士生出版了多少論文,找到了什麼工作。人與人的情誼,並不計分。「評核中沒有一項是幫學生交租(笑)。為何要把教育變成一盤生意?現在評核一個老師,就如評核一個 CEO。」
所以施予,往往看上去只有虧本。記者提起她11月在九龍灣辦佛像展(封面圖片於當日攝得)。展出的佛像都珍貴。不但不收費,還得特地造玻璃櫃,擔擔抬抬。
觀者有收穫,我就有收穫。大家一起生活,世界更好,自己會更好過。不一定佔得到眼前的便宜,到頭來有真正得着。社會虧本了,人人都虧本。
她說。
她是科學家,也是師傅。從老師身上開始領悟生命的道理,成材,然後教學生。揮別她走出信和樓,葉還是自若地落着,重重疊疊,欲散還聚落在樹根上。承傳代迭,慢,但看得見。
註一:《紐約時報》,1995年12月4日。
註二:Chan, A., Ho, Y.C., & Cheung, M.C. (1998). “Music training improves verbal memory.” Nature, 396,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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