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跑去西洋種菜!要做這種人、過這種生活,得有兩個條件:一是最少親近過農事,有那麼一點興趣;另一就是無論跑到那裡,無論心忙心閒,都愛搞花樣。我的朋友夏婕是也。
當年我到她居留的法國莊園小住數日,看她在洋古堡裡遣興。躲進小樓,則布置高閣,鋪塊藍花布,沏杯翠清茶,播着悠揚的戲曲樂韻;走到樓外,則進林子徜徉,閒時拍兩個瓢蟲電郵回港。還不忘在遠遠的莊園口挑泥地一角落,栽兩叢花。
「這種優雅生活,好是好,我過不了。」我跟她說。我手藝笨拙,心思也不細巧,情趣是有的,只是從不懂得放在生活上。
她自稱廚藝不佳,沒想到我探完她不久,她卻認認真真開墾菜田,豐富她的餐桌食材。每次跟她通訊,她總會提到她的瓜瓜菜菜,還有種子和香草。而這個種菜新手,還時不時通告她的這個寶貝猝死,那個寶貝被蝸牛吃光。那些春葵秋實的大寶號,我是怎麼都記不住的。雖然偶然得她拍來的幾張照片,但那菜田整體的形象,我總得拼命想像。
終於,她把西洋種菜生活寫成書,坦承是《菜鳥種菜》。然後我在她這詳述試種草莓、豆角、香蜂草、九層塔⋯⋯的記述裡,才終於稍稍明白她的菜田王國是什麼幅員、什麼歷史跌宕。
論寫作,夏婕自然是比我詞多形象雅動作鮮活的。像下面這段割生菜的動感小電影:
我的菜畦與菜畦之間的走道,呈 U 字形,比一個橫腳掌略寛一點點;對體積龐大的女人(案:指體重100公斤的莊園肥女主人)來說,的確步履艱難;何況還要她彎下腰。彎下腰,理所當然地失了重心⋯⋯恰如一位叔叔輩的老友形容與他同代的某上海籍名女人鬧市跌倒——呵呵,她龐重的身軀。讓人立即想起中國文化界名人魯迅去世時的報章頭條:一個巨人倒下了!老巴太太倒在生菜地裡。
論選擇寫作題材,夏婕也比我敏銳入潮流,能左馳右突。種菜,有些香港城市人借以舒壓;種西洋菜,則更是時尚獨特的高級舒壓,有人專門買英文書去學。在法國種西洋菜,怎能不抓眼球?連她已出的法國古堡生活,她想寫的香草香料故事,我得承認都捉到熱點,而她的經歷和消息網又有特別優勢。
我對她的唯一投訴就是:「太任性了,夏婕你。」明明有系統寫作、嚴謹布局的筆力,卻故意將散文寫得散而又散。一篇兩篇三篇,一本兩本三本,意之所到,天南地北。管我投訴一遍遍,吾友夏婕的回覆,就是婉轉引其畏友給她的話:「不是這樣就不是你啦。」
任性,才是夏婕!她闖邊疆、闖南極、闖法國居停,不任性,何來衝勁動力。
(封面圖片: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