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一,是香港回歸26周年。中央港澳政策50年不變,已經過了一半,現在開始的是下半場。七一臨近,不少媒體都在做李家超政府上任一年的回顧。過去一年是香港的分水嶺,回歸的前25年香港與內地關係、政制發展、公民社會、國際聯繫等,都在2019至2022年之間出現大變。可以說,在很多方面香港的「基本格局」跟過去已是完全兩樣。
過去一年,特區政府開啟了回歸下半場的新管治模式;中共二十大之後港澳工作升格,由黨中央直接領導,港澳工作需全面配合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管治班子以「愛國者治港」為原則,以維護國家安全為「壓倒一切的任務」;泛民陣營徹底出局,行政主導模式──以特首為中心,行政、立法、司法「互相配合」正漸次落實;地方行政全面「去政治化」,《基本法》內有關立法會和行政長官普選再無時間表、路線圖,雙普選相信在回歸下半場都難望實現。
香港距離「及興」仍遙遠
經濟方面,香港要融入國家發展大局,配合國家的「十四五」規劃、大灣區建設、「一帶一路」等大戰略,落實中央要求香港成為金融中心、創科中心、亞太區國際法律及仲裁中心、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等一系列部署。
社會方面,自《港區國安法》出台後,多個民間團體、壓力團體、政治組織先後解散,過去在某幾個日子必會出現的遊行、集會全部絕跡;回歸初期港人各種公民權利和自由基本上都得到保障,公民社會因此有相當大的自由空間。然而從2020年開始,我們看到的是政府公權力不斷膨脹,普羅大眾的民權和自由空間則不斷收窄。很明顯,這是開倒車、反現代文明而行的趨勢,令人十分不安。
過去一年,有說法指香港開始由治及興。無可否認,從2022年開始,香港逐步走出社會動盪、人心惶惶的困局,社會安定了,一切重新恢復正常,封閉3年的對內地和國際交通也全面重開。但這些都只是「復常」,一切從頭開始;距離蓬勃興旺、人心舒暢的「及興」,仍然十分遙遠。
昔成功方程式不再管用 港需新社會契約
一場大動盪後,新一屆政府首要做的應是與民休息,讓社會恢復元氣。回歸下半場香港在政治、經濟、社會和國際聯繫各方面都截然不同,過去的成功方程式已不管用,我們需要一份新的社會契約。
過去的香港故事是自由放任,政府只負責營造環境讓港人憑自己努力向上爬、實現向上游的社會流動。現實卻是,香港的大氣候小氣候都起了變化,絕大部分人都難以靠自己努力去改善生活環境,向上流動就更是難上加難!財富和資本高度集中、壟斷,年輕人即使是專業人士,都會感到生活逼人,很難提升自己的生活素質。
所謂新社會契約,要處理的是當前一系列急待解決的議題,如貧富差距、官民關係、經社停滯、身分矛盾、陸港關係等。這些問題不是單靠市場、靠個人努力就可以解決,政府要主導介入,令社會分配更公平。政府要致力打造的應是一個更穩定、更包容,可以良性互動的社會。
政府要做的是在民生政策上更「進取」:房屋、退休保障、青年就業、醫療等,政府都要扮演更積極角色,以民生福利的改善換取更多市民支持。
香港目前遇到的其中一個大問題是「移民潮」。儘管官員不願用這個名稱,但數字足以說明一切。按政府統計,本地總人口從2019年底的752萬,降至2022年底的733萬(統計處臨時數字),總計減少了19萬人;2019年淨移走1萬多人,到2022年底急升至6萬人,總計從2019至2022年,淨遷移離開香港的人口達到19.5萬,佔總人口約2.6%。
港人移民離開,令勞工市場人手短缺,政府於是放寬輸入外勞;唯這只是短期對策,長遠之道應該是吸引港人留下,令他們有歸屬感、投入感。而要達到這個目標,政府就必須營造一個公平開放、更宜居、可安居的環境。政府的承擔,應是新社會契約的主要內容。
香港要變,因為過去我們賴以成功的某些條件已經隨風而逝,例如政府過去盡量不干預、由私營市場主導。然而形勢比人強,融入國家發展大局意味要配合國家政策,在一些領域例如創科發展,政府都需要在土地、金融市場、教育、人才引進等政策上配合,不能等候私營市場「自我調節」。
打破對香港定位的迷思
回歸下半場是否成功,香港的定位也很重要。談香港定位,先要打破幾個「迷思」。
迷思之一,是所謂「香港對國家的重要性愈來愈低」,論據之一是香港GDP(本地生產總值)佔全國比例大幅下跌!改革開放前,香港GDP佔全國百分比一度高達20%左右;到現在只佔約2.3% 。事實上,內地經濟體量極大,自2001 年「入世」之後高速增長,籌備2008年北京奧運又大興土木, GDP 不斷膨脹,相比香港在1980 年代開始已屬於一個成熟經濟體,增長放緩。
對比內地高速發展,香港佔全國GDP比例逐步下降是一個自然趨勢。試想,以現在內地的經濟總量,香港根本沒可能仍佔國家GDP兩位數的比率;而相比內地大城市如北京、上海等,其佔國家GDP比率也是在2%至3%左右。
迷思之二,是認為國家全方位開放,香港的窗口作用已微不足道。事實是在內地企業發債、公司上市、向內地進行直接投資等,香港都是大陸資金的最主要來源地。截至2021年底,香港對內地累計實際投資額達14,331億美元,佔內地累計引進外資總額的57.5%。接下來更重要的是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目前香港是全球離岸人民幣業務樞紐,2022年香港是全球最大離岸人民幣結算中心,佔全球人民幣支付交易的74%。
迷思之三,是香港從2019年開始即受西方國家針對,正逐漸跟西方脫鈎。但現實是,根據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2022年世界投資報告》,香港在2021年吸納的直接外來投資仍達1407億美元,全球排第三。此外,據2023年3月發布的全球金融中心指數,香港是全球第四大金融中心。香港跟西方世界,仍有緊密聯繫。
香港具三大優勢 競爭力仍強勁
最近公布的國際競爭力指數,香港排名下跌,評論都認為這對香港是個警號。事實上,這些指數可作參考,惟實際作用不大。外資來不來,主要是看當地營商的「賺錢能力」,其他都是次要。香港的競爭力,主要視乎跟內地城市比較,還是那句老話──香港對比其他內地城市,仍有無法取代的獨特位置。由此角度看,香港競爭力仍非常強勁。
跟其他內地城市比較,香港有三大優勢。
第一是國際化。香港能接通世界,仍然跟美歐等西方陣營保持聯繫、合作,在融入大灣區的國策下,香港仍需保留在地區以至全球商貿、金融的獨特地位。中證監副主席方星海月初在一個研討會上說「如果國際投資者與中國香港不脫鈎,其實就與中國不脫鈎」,一語道破香港的特殊定位。
其次是制度優勢,特別是普通法體系、市場監管、廉政公署、行政效率、高等教育(西方模式、專家治校)、資訊自由、專業規範等,都屬於軟實力,令香港成為一個相比其他內地城市更開放、更自由和更多元的地方。
其三是香港的私營企業靈活變通。以私營部門為主的經濟結構,一直是香港領先其他亞洲城市的重要原因,在發展創科和鼓勵創業的國際大潮流下,私營部門充滿活力,足以令香港遙遙領先其他內地城市。
回歸下半場,香港的路不容易走,但我們優勢仍在,毋須過分悲觀。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