嚐尿的教授

讀醫學院時曾聽過一個故事：教授向醫學生說，「檢查病人時，必須使用你所有感官，仔細留意每個徵候，才能診斷準確。」他指着一個標本瓶：「這是剛才那位糖尿病人的尿液。作為一個稱職的醫生，你們應該要知道它的味道。」

接着，他的舉動讓學生萬分驚訝：他伸出手指，在瓶裏蘸了一下，然後放進口裏吸吮！教授把標本瓶傳給身邊的醫學生，說：「你也來嚐一下。」

醫學生眉頭緊皺。他非常不願意嚐尿，可是連德高望重的教授都親自示範了，他這個做徒弟的怎能拒絕呢？於是，也用手指蘸了尿液，放進嘴裏；接着，每個學生都勉為其難地跟着做了。

教授搖搖頭，嘆道：「我不是說要『仔細留意』嗎？剛才我蘸尿的是中指，吮吸的卻是食指。你們的觀察能力，仍需要提升呢！」

師從病理學祖師、醫術高明的瓦爾薩瓦

以上的笑話，提醒醫學生們觀察的重要性。而在西方醫學歷史上，卻真的有醫生親自嚐試病人體液，為的是診斷、治療和研究。

我所說的，是意大利醫生及解剖學家Antonio Maria Valsalva（安東尼奧·馬里亞·瓦爾薩瓦）（1666-1723）。

在他的解剖筆記裏，曾寫道：「壞疽膿液的味道很差，令我舌頭感覺刺痛，維持大半天。」

先談此人的出身門派。Valsalva的師父，是鼎鼎大名的Marcello Malpighi（馬爾切洛・馬爾皮吉），史上第一位創立Microscopic anatomy（以顯微鏡解釋人體結構）的人；可說是我們病理科醫生的「老祖宗」了。受到老祖宗影響，Valsalva對科學性研究人體及連結疾病徵狀特別有興趣。

Valsalva畢業後受聘於大學醫學院。正值波隆那市瘟疫大爆發，他負責全城的公共衛生調查。出色的診斷能力及溝通技巧，令他「極速上位」，成為許多高官政要信任的主診醫生。

然而，Valsalva並非沽名釣譽、只會做行政管理或慈善籌款的那種名醫；而是真正醫術高明、臨床經驗豐富，兼且熱心研究與教學的完美全才。

失去嗅覺卻成就醫學遺產

為了解疾病源頭，他每天都解剖屍體，仔細觀察和記錄病理發現，與死者生前的徵狀和徵候對照比較，科學性地找出疾病與徵狀的連結點。

他尤其喜歡研究耳、鼻、喉位置，人體最複雜而精細的結構。連接咽喉和中耳的管道Eustachian Tube，就是由他發現的；此外還有至少4個器官結構，是以Valsalva命名。他也發明了Valsalva Maneuver（閉氣用力鼓氣），原意是幫助病人排出耳內膿液，後來被證實可以解除室上性心搏過速的症狀。

在發明化學檢測方法之前，一些醫生會親自嚐試病人和屍體的體液。由於當時對細菌傳染風險缺乏概念，Valsalva 自己也被細菌感染了，失去了嗅覺（不是新冠肺炎）。

研究鼻腔結構的專家，鼻子卻失去了的嗅覺功能，這是多大的諷刺啊！然而他卻說：「那更好，聞不到臭味，我可以更詳細地、解剖更多腐爛發臭到極端的屍體。」Valsalva一生中解剖了過千具屍體，成就了無數珍貴的醫學發現。

我立刻聯想到跟他差不多同期的德國作曲演奏家貝多芬，耳朵聾了卻反而更專注創作，孕育出6首晚期弦樂四重奏，以及神一般的《第九交響曲》。

保送傭人讀醫  影響後世深遠

Valsalva經常替窮人治病，不但不收費，還送錢贈藥。他還是一個熱心的導師，樂於提拔有潛質的人。他身邊兩個貼身傭人，在他資助讀書之下，成為出色的外科醫生；還有幾個在他家裏洗熨抹窗的女傭，都成為了正式的助產士。

Giovanni Battista Morgagni（喬瓦尼・莫爾加尼）是Valsalva的得意弟子。他們師徒專注研究活人病徵和屍體的解剖發現，於1761年出版了《疾病的位置與病因》，影響後世深遠。作為Malpighi的徒弟和Morgagni的師父，Valsalva絕對發揮了承先啟後的力量。

Morgagni對Valsalva深深敬重，為師父寫了傳記，形容他是「擁有高超技巧的外科醫生，擅長診斷的醫者，極為精準仔細、具科學誠信和精神的解剖學家，以及心地仁慈偉大的人」。他說：「與Valsalva同期的人，沒有一個可以超越他；極少數人可與他相提並論。」觀乎Valsalva的一生作為，這的確是很有說服力的評價。

許嫣

許嫣（Melody Hui），現任養和醫院病理學專科醫生。日常工作是接收手術時割下的五臟六腑研究其病理；以前任職公立醫院時，也會解剖屍體找出死因。工作上常接觸死亡，故更珍惜生命中的善與美。下班後專門跟兩個女兒搏鬥，以血淚汗水，換取她們的微笑和擁抱，十分划算。 許醫生公餘亦筆耕不墜，2012-2019年在明報副刊撰寫《伊人醫事》專欄，2015年迄今在香港經濟日報副刊撰寫《醫生媽咪》，2021年5月開始在灼見名家開闢《杏林舊事》專欄。著有《徘徊生死血肉文字間》、《人間春暖細味杏林情》、《醫生新手媽》、《醫生媽媽的時間管理術》、《醫生新手媽2：我家有個小學雞》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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