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嚴法師:「《法華經》中,佛陀把這世界比喻為火宅,如今的地球,的確就像火宅。天地萬物,無不是由地、水、火、風四大組成,四大能調和,萬物才能茂盛。」
一行禪師:「正念的鐘聲正在呼喚我們,要我們醒來,提醒我們深觀人類對地球的影響。我們每個人都能為保護和關懷地球做一點事。我們的生活方式,要能讓我們的後代有一個未來。我們建立的社會令富者愈富、貧者愈貧。人人只顧自己面對的問題,無暇關顧人類這個大家庭或者整個地球所發生的事。」
J Macy及N. Gahbler(深層生態學家):「能在這個美麗的、有自組體系的宇宙間活着──能參與生命之舞,有知覺去感知生命,有肺部去呼吸生命,有器官去吸取生命養分──是一個無可言喻的奇蹟。我們需要伙伴來添加力求改變的決心和勇氣的柴火。我們與他人的休戚與共比我們意識到的更廣闊,跨越一切疆界。不能等待,只管去做,更好的機會不一定會出現,把石頭一塊疊一塊,慢慢堆起來。」
陶淵明:「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
兩周前,應邀在香港高科院環境及設計學院的園藝樹藝及園景學系,講述我30年的可持續林業之路,兼及我目前忙着的「綠色碳匯」和背後的可持續發展理念。這讓我想起1991年至2009年的「講talk」日子,已有12年沒以言會友了,雖間中亦有在電台客串一下。
當年全盛期,每周2至3次公開講學,後來則多在港大和浸大的通識通才課程作半公開講學,包括全港中小學校長的培訓計劃,以及房署中層管理人員的創業啟導計劃。談到這些,令我想念當年邀請我在兩間大學講學的故友陳載澧教授。
文藝復興型的天才
陳教授誠文藝復興型的天才也──物理學家、數學家、戲劇大師,但由90年代至2021年10月辭世,放開諸緣,專事教育──為大學生提供通才通識教育以平衡日漸專科化的專才教育。重點在「育」,不在「教」;求「啟發」,不求「貫輸」;以全人教育為宗旨。
我與載澧兄的相交始於90年代他的cold call,本不相識,突接來電約見,便相約當時的新世界海景酒店下午茶。果真相逢恨晚,交淺言深,載澧兄是前輩大學者(正統學院派),而我只是野狐禪,最多一名市井讀書人,但談得遙襟甫暢,逸興遄飛(因坐在臨海落地大玻璃牆旁邊),不覺幾個小時。
他抬舉我為Kindred Spirit,認為我的文章表露的思想與他的「沼澤理論」異曲同工,令我這行文率性妄為,天馬行空的野狐禪有或能得成正果的喜悅。或許,在載澧兄的文藝復興胸懷裏,容得下我這個自命六朝五四型的類名士。
生命總有方法,因有生故有命
懷念載澧兄,也感激載澧兄。所感激者有二:
一、他啟發我探討自己的思維模式及背後的參考架構。日子久了,也因為從事可持續林業的關係,漸漸發覺我的思維模式及取向是complexity主導的,也是ecological的。前者是「複雜系統」或「系統網」的錯綜交織,牽一髮而動全身;後者是開放的、多元的、隨機隨緣變化的,即把一大堆思想元素放在一起,讓它們萌生變化,自由成長,也可笑稱之為「思想生物學」,可知思想也是有生命的,life will work its way out,生命總有方法的,因為「生」,故有「命」。
呼應載澧兄的「沼澤理論」,這便是一個「思想沼澤」,一個生態系統,一個大千世界;不要對沼澤抱成見論斷,沼澤充滿微生物,充滿養分,滋養生命。若借用史懷哲博士的觀點來詮釋──凡助長生命的,善也;凡阻礙生命的,惡也;那沼澤便是善地,便是原生態的「淨土」。
我所領悟載澧兄的教育觀,便是把學生拋進沼澤,讓他們全方位接觸多元的思想學問,education by exposure。過份計劃的「教」而欠「育」,極可能產生Trained Incapacity (「訓練出來的無能」)及Professional Blindness(「專業的盲目」)。
或許是「瞎子摸象」相對於「庖丁解牛」或「斗獸棋」相對於「圍棋」吧。史懷哲(Albert Schweitzer)的Reverence for Life(「尊重生命」)也是載澧兄與我都入心入肺的生命倫理。
立命耕作之中,並詠詩以言志
二、名士派文士的致命傷便是不能落地專一、持久努力,但陶淵明是六朝風流的例外異類。他不是現時流行的周末陶淵明,而是香港日多的落地農夫──一個老農,一個挽袖下田流汗,立足大地的農夫,雖也「性嚐酒而家貧不能常得」和「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總而言之,陶老農「少無適俗韻」,立命耕作之中,雖「衣沾而不足惜,但使願無違」,並詠詩以言志,與美國歸野外居的梭羅(Henry Thoureau)前後東西相輝映,「不隨俗而行,因聽從不同的鼓手」,a different drummer,身心一致地活出本來面目,其生命成為他人的指標。
載澧兄也是一名老農──熱切於教育耕作的「教育老農」,耐煩耐勞,「合十忘生死,一生只做一事又如何」。載澧兄的敬事敬業精神便是我的指標,致能30年專心致志於生態事業,至今不停不休,雖間中在實務上亂了陣腳,但腹中火種不滅,一挑二撥便燒旺起來,且讓直燒下去,熱己熱人。
載澧兄集眾才於一事,是我的榜樣。以生命影響生命,誠吾兄載澧也,終生懷念您。
學自生態用於生態,既種地田也種心田
我也要放下諸緣,加力專心致志於一事──生態事業──既要落手落腳去做,更要多讀多寫多講多廣結善緣,盡力去搞動、牽動、推動香港的生態行動,鼓倡各種資源和力量結合,以多元模式推動生態修復、保育、建設和善用。
所謂多元者,民間和政府、服務機構和商業機構、大學和智庫等,不拘一格;至於資源和力量,則包括,但不限於,科技(特別是生態和人工智能)、金融、學術以及文化(包括傳媒)等,互相交織交流。
這種彈性的、有機的匯集也是一種學自大自然的生態模式──學自生態,用於生態;既種地田,也種心田;既拯救地球,也救贖自己;既報恩,也積福,更讓我們成為彼此的貴人,那香港又怎會不是福地善地呢!
台灣大德證嚴法師教導我們「利他以求一己覺悟」,誠然,沒有他人,又怎會有自己呢!體察我之外的存在,才察覺到我之為我的存在,人與我是互為依靠的。同樣地,人與自然也是互相依靠的,生態系統便是一個眾多單元互相依靠的系統,牽一髮便動全身。善待他人、善待生態便是善待自己,利他即利己──大地永續,人類才能永續。
這深層生態學的理念大概源自羅素的老師Alfred Whitehead的哲學思想,偉氏的名著《念頭的探險》(The Adventure of Ideas)影響深遠,可見那怕只是一個念頭,起了念,再寫出來,其影響便不會消失,可能隔代異地才引起共鳴和行動,但是長存的。韓愈的《祭田橫墓文》說的就是這個,有此認知,便能「苟餘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又是一個生態的永續式,思想的生態。
綠色力量之都
倘若我們能夠在此地建立一個生態行動模式,一個綜合社會、文化、經濟和自然的生態文化(不敢妄言文明),然後又以此為基地,向海外的發展中社會推廣,與各地合作,建立一個「綠色網絡」,這又是一個生態式的發展,亦是「海洋城市精神」或「海洋文化精神」的發揮──不劃地自限,超越陸地邊陲地位,面向七海,比美當年的海都威尼斯,成為「綠色力量之都」。
當年歐洲各國合力對抗拿破崙時,作為主導的英國朝野讚揚首相皮特(William Pitt),譽之為英國和歐洲的救星,他以一句非常精警有力的說話回應──「英國以竭盡全力拯救自己,我相信也將以己為範拯救歐洲」(England has saved herself by her exertions, and will, as I trust, save Europe by her example.)。以此相期我們的香港。
隨便一提,「碳中和」一詞是由一家英國林業公司在1997年首創的,而現時投資主流的ESG投資也是來自二次戰後西方社會60、70年代的人權運動和環保運動的。可見國家政策也好,資本市場也好,背後仍是「思想理念」。
香港人也可提出一些重新界定情況和位置的名稱(Re-define situation and position)如”Green Hub”、”Green Network”、”Green Commonwealth”、「生態存在主義」、「存在生態學」、「生態群學」、「生態人格」、「生態眾生權」等……「念頭總有方法的」。
Ideas will work their way 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