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銳永遠年輕

他和婉婷是夏日的童話，公認的夢幻組合，本心一致，永熾着創作的熱情，實證了香港影片的黃金歲月，見識過合拍電影的大千世界，拿到了大榮耀，也嘗過不被理解，40年，始終不離不棄，示範着電影人質樸迷人的身段。

事隔多天，才能平靜的寫這篇悼文，相信啟銳會希望我說點想法，知道婉婷素來是非常英勇的，祈盼能節哀順變，善自珍重。

羅啟銳Alex是我的老朋友，大致同齡，但他比我和許多上世紀50年代出生、喜歡懷舊的香港朋友更懷舊，也因此反而是他更契合當前的時代精神，替我們預告了獅子山下的新感性：他和張婉婷Mabel留下的難忘的光影作品，今天如良師益友般伴隨年輕新一代集體懷念故園。啟銳永遠年輕，這是他的魔法，當歲月不單盜去我輩的膠原蛋白還敗壞了肝膽魂魄，當自己的軀體和精神枯朽了，我仍然相信啟銳不會變老。他是不懂得變老的。

歲月無法磨滅他的逆風精神

為疫情所隔，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2020年中，他就如當年拍攝《秋天的童話》時同一個模樣，服飾風格、髮型、身材、神情和笑容，尤其是神情和笑容，完全是青春的。更深層次說，他的創作心態電影觸覺都是年輕的，洋溢着香港電影新浪潮一脈的逆風飛翔精神──這精神薪火相傳已嫁接到今日港地的新一代電影人。

他和婉婷是夏日的童話，公認的夢幻組合，本心一致，永熾着創作的熱情，實證了香港影片的黃金歲月，見識過合拍電影的大千世界，拿到了大榮耀，也嘗過不被理解，40年，始終不離不棄，擇善固執，哪怕物換星移，只盼芬芳不散，示範着電影人質樸迷人的身段。

啟銳露頭角於香港電台電視部，其《霸王別姬》已成單元劇作經典。至80年代啟銳有了機遇施展他的看家本領：恆久的童心、港味的懷舊、坊間的趣味、庶民的資糧、市井的調皮、蠱惑的良善，以及永遠的浪漫，與婉婷攜手成就了《非法移民》、《秋天的童話》、《七小福》、《八両金》、《我愛扭紋柴》。

永遠的浪漫和對青春理想的不捨也驅動他們去為同代的另類追憶造像，拍出寓意港人飛揚與滄桑的《玻璃之城》，以及對青春無悔的《北京樂與怒》。永遠的浪漫更誘發他們跨出舒適區，克難而上去想像民國（包括晚清與後民國），《宋家皇朝》、《三城記》加上早年的《霸王別姬》可說是廣義民國戲的三部曲。

有幸遇上伯樂成就代表之作

影業潮高潮低，有所不為的影人，想依心水開戲從來不易。當年港產鬧劇當道，《秋天的童話》好一段時間找不到資金，直到主事德寶電影公司的岑建勳在我的推介下去看了劇本──岑沒看畢就即拍板投拍。《宋家皇朝》好聽一點是籌備經年，現實是電影人為一個心水項目空轉多時。一個電影人的一生，究竟能夠完成多少齣自己想拍的電影？

我聽啟銳說要拍《歲月神偷》也很多年，還知道了不少橋段劇情，都忘記影片其實遲遲沒能開拍，幸好啟銳和婉婷電影生涯的一個貴人、被他倆稱為「總裁」的岑建勳再度出手，組合香港政府的電影發展基金、大地娛樂和美亞娛樂，協力助啟銳實現夢想。

拍片之餘，啟銳功夫不離手，勤寫別具生趣的散文，讓生命的積累一滴不被浪費。而他畢生的準備，何嘗不是為了拍出《歲月神偷》？啟銳以這齣戲為他導演事業的代表作，甚至是收官之作，對自己對大家的期待皆有了交代。但認識兩位雌雄大導的朋友都會認為，他倆黠慧而永遠年輕的心裏應該還藏着很多蠱惑而善良的好戲目，大家在等着看他們又出什麼雙劍合璧新招數，誰會想到……

我不知道啟銳近月抱恙，及至收到噩耗，驚惶不已，感覺不是真的。但他是真的走了。不過我知道，他只是走了，不會變老，啟銳永遠年輕。

寫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