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展覽,每逢看到周綠雲女士的畫作便會心微笑,特別是那批自七十年代開始的新水墨作品。那是源自一份女性的身體直覺。周綠雲繪畫中的女身寓意其實十分明確。即使談到周綠雲女士本人如何引用儒者陸象山「宇宙即吾心」的觀念,亦未見有評論把心、氣、神引申至肉身,見出其如何彰顯身體力行,吾道一以貫之的女性書寫。依此好奇,發見了周女士特立獨行的藝術與生命道路。
據說周綠雲自1950年起臨摹老師趙少昂的畫,並在長期的習畫中得到恬靜。她顯然在心靈上另有所求,得以平衡相夫教子的繁忙生活,和日常的諸事六栗。看她育兒時繪畫的「手」,雖還屬樸拙但見出現代手法的實驗和嘗試。其時除了把大自然的陽光與月影入畫,亦借題發揮她對生活和人事的不滿。六十年代的「倒影」,水平線上三分之一的輪廓與水平線下三分二的糾纏,顯出了連根霸惡的醜陋,亦像佛洛依德所說的,意識與慾望潛意識的比例。周明說此畫是「對人的不滿」。這期間的畫,流露了不少生活中不盡如意的際遇。同時期的「山火」,火把般的熱熾湧現了努力活着的決心,以及對藝術如火之始延和如泉之始達的熱誠。
中西合璧的新水墨畫
周氏於六十年代跟新水墨的表表者呂壽琨志同道合,十分投誠於他中畫西用的主張,並加入了「元道畫會」。呂氏主張居於英殖香港的中國水墨畫家,要以中國藝術主張自我修養的畫道精神,結合西方現代藝術運動的語言,實踐在生活中的「根」與「道」。其時於香港,水墨較西畫更為親切,將西方現代藝術的探索手法與物料技巧,稍為變用於水墨,便見出前所未見的效果。呂氏在新水墨運動,影響了一代的畫人,周綠雲更是其中少數的女畫人,其作品促進了水墨在香港現代繪畫中的百花競放。周氏跟呂氏亦師亦友的關係,常為人津津樂道。人們總愛說呂壽琨代表作的「禪畫」,亦是在周綠雲位於九龍勝利道的畫室裏完成的。兩人都深信水墨的精神,在於如高美慶老師所曾總括的:「吸納西方現代派中的超現實主義和抽象表現主義的特色,並參照古代潑墨畫法和書法的線條結構,同時追尋莊禪的哲思及處境,貫通中西,連接古今,創造了幽秘玄妙的內觀世界。」
周綠雲與呂壽琨的知己關係,叫人參照了她於七十年代的畫作《柏拉圖式的關係》與呂先生死後完成的《追憶呂壽琨先生》。前者在皎白圓月下的兩顆圓球,一個仍在地上生根,一個卻已離地成為獨立的球體;兩者未有關連,但卻如行星般在吸力下相依並存。後者說追憶,便見小球體在包裹着它的圓體內安靜自處,是一種在心中的關係。球上的盤根在反動延綿;箇中的情感不以言詮。
從對人性失望的《倒影》到熱熾的《山火》,給畫家重燃了希望。看周綠雲的球體,其抽象表現主義,實有着堅實的精神與感情的基礎;此外還有肉身,須加強調和探索。續談。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