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源——迷思歲月 初歷湼槃

1942年，日本終於也品嚐到戰爭帶來的真正之痛。被激怒的美國開始空襲東京，範圍覆蓋品川、早稻田、橫須賀、名古屋、神戶等地。世事如棋，一子錯，滅頂之災，接受了「熱誠申請」，自然賜臨！

 

是年秋，受南京汪偽政府之邀，吳清源作為「中日」圍棋比賽日方主要代表，前往上海與南京。此次活動，其實是由時任最高經濟顧問之青木一男，以「中日文化協會」名義所辦。當然其目的也是離不開政治統戰！同行有恩師瀨越與橋本宇太郎。一門三傑，陣容堪誇豪華。份量十足！

 

在上海之活動，盛況空前。棋迷與各有關人士，為一瞻吳清源風采，把會場擠個水洩不通。能降服日本人，在中國被侵略受壓之時，隱然奉吳為民族英雄。說也「湊巧」，竟碰上時居法租界之楊子安！楊為漢學家及政治家，曾任國民政府國務院參議。在吳父逝世後襄助吳家，曾兼監護人之責，可說是非常親之父執輩。楊邀吳飯叙，席間曾鄭重對吳說：「回國吧！不然日本一旦戰敗，你便被視為漢奸！」其實師兄橋本亦告訴過吳清源，在某些街道巷弄中，見有針對吳之字條貼上，寫着：「打倒文化漢奸吳清源」！楊此時一句漢奸，在分手後竟令吳清源呆站走廊上，苦思了兩個小時，萬般滋味皆難受！心想自己只是追求棋道之最高境界而已。如何會落得如此一個罵名？從此心中繫了一結，迷惘不解，纏繞良久，致後來加入璽宇教，追隨女教主「璽光導」，歷經一番周折！

 

上海之行後，再赴南京，受到汪精衛的接待。其間發生一件頗為值得一提之趣事：吳被安排與恩師瀨越在著名之玄武湖邊、恭迎高級貴賓用之南京北極閣上，當眾對弈一局示範表演棋。現場座無虛設，當時中日要員等均有赴會，包括汪精衛。雖非正式比賽，兩位對局者全神貫注，以專業精神力求好局，以不負眾望。而在場人士全都聚精會神，細心琢磨和欣賞棋局進程。就在此時，一位記者認為機不可失，想用鏡頭捕足兩位高手對弈時之神韻。沒想到其相機閃光燈突然爆破，澎然大響，碎片亦灑了吳清源兩肩。本來此番活動，保安方面便很緊張，難道有中國死士前來突擊？眾人一陣慌亂，惟獨汪精衛眉毛都不動一下，神態自若。當年「引刀成一快，莫負少年頭」之氣慨，可見非虛！

 

整個旅程約20天，吳清源與楊子安飯叙後，一直被「漢奸」這兩個字煩擾着。留中還是返日，苦惱世上，度不盡許多癡迷！最後還是決定返日續修棋道。何況還有倚門日待，與之偕老之和子呢！

 

 

雖然戰火紛飛，讀賣新聞仍「不放過」吳清源這位報紙銷量促升者。能與吳進行十番生死鬥而夠份量棋士，始終是個需要審慎慮選之大問題。權衡再三，覓取了當時執黑不敗之藤澤庫之助六段。何況，吳曾於大手合賽中，執白兩局均敗於藤澤。所以便敲定了！局差是吳以八段十局俱授先而弈，難度超高啊！

 

十番前五局選址東京「芝」旅館「環翠廳」。第一局定於1942年12月27、28日，藤澤黑棋發揮出色，先拔頭籌。果然不同凡響！日本棋迷雀躍萬分，咸認能敗吳者，庫之助是也！到第二局已是翌年（1943年）二月下旬了。吳清源還以顏色，迅即追回一局。前四局雙方拳來腳往，平分春色，二比二戰平。藤澤備受壓力，因在第二局後，藤澤已升為七段。即便如此，局差仍是吳全部續以授先而下。七段被八段讓先，如果不勝，情何以堪？顏面何存！

 

下到第七局時，已是1944年2月，吳清源竟以四比三領先。太可怕了！藤澤能反改受先手合絕對無望，惟有咬緊牙關，把餘下三局捨命相拚吧！總算不負有心人，憑其堅毅不屈之韌勁，終連勝三局，以六比四勝出此次十番大戰。勉強保住面子，而此亦在吳清源生涯上，唯一沒有勝出之十番。縱然如此，其結果也不禁使人生畏！此時已屆1944年8月。

 

 

 

1945年5月25日，東京遭受狂轟濫炸，連日本棋院也化為灰燼。日本陷入困境，苟延殘喘，只待適時投降而已！

 

日本國民日子很不好過，眾棋士亦難倖免。吳與和子之家居亦遭炸毀，自此身心大受影響，一片迷思，神遊太虛不知處，化解無門。終於加入有淵源之「璽宗教」，追隨自稱具神力之女教主璽光尊，每天到處漂泊，渾渾噩噩。教主說：「不要下棋！」吳便不再下棋。「到你某棋迷家借房子住！」吳便照做。甚至不許吳夫婦同房睡，吳亦遵從。和子對夫千依百順，一切視吳之便。如此惘然無我之日子，一直到1946年。難道這便是重生而臻「入神」之境前，所必須經歷之湼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