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我在這裏介紹了《陳君葆日記全集》,今天要談到同時代的《葉靈鳳日記》,陳君葆和葉靈鳳日記堪稱香港近代文人兩大日記。陳、葉分屬至交,特別是日佔期間,兩人一起度過三年零八個月,並讀兩人的日記,別有一番滋味。
葉靈鳳是著名作家、編輯、藏書家,長時間在報紙編副刊、寫文章,並且留下多年的日記,其後人早已計劃把《葉靈鳳日記》出版,「葉迷」引頸以待多時,可惜只聞樓梯響。幾年前已聽聞小思老師(盧瑋鑾教授)正在整理《葉靈鳳日記》,小思老師每字斟酌,還要做箋註註釋,一字不能錯,可謂千錘百鍊,在張詠梅教授協助下終底於成,今年6月面世。一套三冊的日記涵蓋年份由1943年9月至1974年5月,期間有中斷,例如1962年和1972年只有一天記事。我喜歡研究香港報業史,近年寫了一本小書:《淪陷時期香港報業與「漢奸」》,論述日佔時期香港報人如何在日軍鐵蹄下度過黑暗歲月。葉靈鳳當時被日本當局委以聯絡文化人和報人的「重任」,因此一度被視為「漢奸」,但他又暗中向國民政府輸送情報,被國民黨視為「同志」,葉靈鳳同時也與地下共產黨有來往,他至少有三重身份。
國破山河在
《葉靈鳳日記》到手後,我馬上揭到淪陷期間的日記,希望了解更多葉靈鳳當年的政治角色,可惜葉沒有透露半點風聲。之前我閱讀《陳君葆日記全集》,陳君葆也流露出看不透老朋友葉靈鳳的內心世界。幾年前我遇見葉靈鳳女兒葉中敏,詢之其父日記(當時還未公開)有否記下日佔時期不為人知內幕?葉中敏直言父親為人十分謹慎,哪會白紙黑字寫下敏感字句?葉靈鳳平日與子女閒談,也沒有涉及日佔期間的政治活動。即使如此,葉靈鳳在日記裏對「國難」也有輕輕觸及,1943年10月7日的日記這樣寫道:「擬用『國破山河在』為題,作今年雙十節紀念文,思索久之,題目雖好,但無從下筆,也許以『四十年代的少壯者,應為復興新中國的幹部』為中心來寫這題目,似乎容易些,改日再試一下。」盧瑋鑾為此附上箋註:「在敵治境中,講國破山河在,實在難為。」葉靈鳳不能在日記暢所欲言,但日佔期間他在其負責編輯之刊物常有曲筆嘲諷日人的言論,有興趣者可參考盧瑋鑾和其他學者的專著。
日記大量記載葉靈鳳搜購中外古今書籍,字裏行間經常見到「買書、讀書、寫書」等字眼,葉靈鳳把讀書當作他生活的全部。早年他每次上報館拿稿費後,必會到別發書店(Kelly & Walsh,後來改名為必發)買書和訂書。戰後葉靈鳳長期負責《星島日報》副刊文化版編務,他的日記記載了不少《星島》和當時其他報館的人和事,當中涉及一些「內幕」。溫文爾雅的葉靈鳳有時也會不留情面月旦報業中人,有些我們認識的報界高人在葉靈鳳眼中原來不過爾爾,或許大家政見不同而已。除了在《星島》有固定工作之外,很多報刊不論左中右大中小都邀請葉靈鳳寫稿,葉因食指浩繁盡量供稿。他替《成報》寫稿寫了15年,直至1969年年底因眼疾無法兼顧,葉對每月少了400元稿費亦覺可惜。半年後《成報》稱應讀者要求邀葉靈鳳恢復供稿,葉以健康理由婉拒,但同意《成報》所請由另一位作者王季友用葉靈鳳筆名代寫。
1974年5月10日是《葉靈鳳日記》最後一天記事。葉靈鳳這一天寫下:「日前本港外國報紙所載郭老(筆者按:郭沫若)的(病危)消息,我國報紙至今並無記載,可見必是無中生有的揑造消息。」郭沫若於4年後的1978年6月12日去世。
原刊於《am730》,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