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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私空間

或許深水埗街坊早有隨遇而安、把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結合的基因與基礎。(Wikimedia Commons)

重訪深水埗舊區,十分懷念昔日的公共空間,以及「私人公共空間」; 其時的社區,沒有所謂涇渭分明這一回事。

都說公共空間包括公眾場所及公眾地方,意謂進入者不會因為背景而受到排斥或歧視;不論種族、階級身分與膚色,這其實是理想性的說法。這甚至意味着言論和行為,即公共空間沒有私隱的期待,不會限制人們作出演說。然而各式各樣的管制仍在進行,某些族群不受歡迎,不希望他們在公共空間裏出現,包括流浪者、被認定為精神異常者。如果他們長期在公共空間裏躺臥留宿,即使在天橋底,也會發現很快地被設計造成了障礙、長凳被拆除,沒有任何容身之所,甚至走避雨水的通道。

據說在香港,人均的休憩用地大約2平方米,10多年來都未曾改善,比東京、首爾和上海這些同樣人口稠密的城市都差。如果商場也算是半公共空間或受管理的空間,為促進消費,連一張長椅都不設立。出入的人只有一個消費者的身份,最低可輪候一張椅子的消費價目是一杯雪糕,最便宜便算可坐享兩個小時的電影院,相等於兩杯雪糕。如此連伸伸腿子的可能都得消費,而我們亦以為是理所當然。

如此狹窄甚至不可能的公共空間,因此而衍生另一些空間。例如在香港這樣的「納米」城市,劏房人均居住面積約50方呎,洗衣設施只能向外求,因而自助洗衣店應運而生。因此談到如何善用或利用寸土尺金,香港定必創意盎然;例如半空懸床皆是臨急智生的妥協計謀。

使用空間便無分公共與私人

說回深水埗的公共空間。六十年代的街頭士多,使用空間便無分公共與私人。誼母在舊深水埗海壇街開設小煙檔,跟她度周末,會被安排在檔口鄰近的小巷裏睡。睡床是一席帆布床,牆上經常有蟑螂出沒,談不上惶恐,這就是生活。誼母在巷邊洗菜,用一隻火水爐做飯,然後在一隻木箱上開飯。我和妹妹風餐露宿,不怕性騷擾,不嫌沒有私隱空間,就覺好玩和刺激。日間沒有事做,就陪誼父賣煙。他一手捧着原子粒收音機聽波聽馬,閒來跟熟客交談,並不寂寞。

未幾深水埗碼頭搬移,街邊檔口沒有了,誼父也搬了上樓,住在海壇街的「春風冰室」對面二樓。周末,我從街巷遷睡至一處奇異的空間。那是伸向公共空間的空中樓閣,就是那種開在半空的鐵籠,架上鋪上木板,其上加了床墊,是真正的風涼水冷,在沒有空調的香港夏天,連風扇也用不上場。童年記憶於我,便是新奇有趣的身體經驗,看見的月亮又大又圓,常聽的歌曲是《月兒像檸檬》,沒有夢魘,只有出出入入的「私人公共空間」。

或許深水埗街坊早有隨遇而安、把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結合的基因與基礎,直至最近,延續了把街道、後巷和店舖轉化成公私兩用的空間,行人、住客和社群生活連成一體。不單在廟街或榕樹頭,深夜的深水埗依然有在行人道和馬路上擺賣各式各樣雜物的小販。有人形容此處為密集舊區,「鑽探求生與鄰里支援的機會」,此話其實來得非常自然。有店舖明知有老人家夜深等候收集舊紙皮鐵罐,便刻意往店外丟拋,不讓守候的街坊失望。某些公共空間受到管理嚴肅規條,有些則滿是守望相助的故事。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