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在線投票結果頒布,美國副總統賀錦麗獲得足夠票數成為今年11月總統大選的民主黨候選人。拜登退選後,賀錦麗成為首位在美國大選中代表兩個主要黨派之一出戰的黑人和南亞裔女性。她的對手是美國前總統、共和黨候選人特朗普。
本文不尋求探討特朗普和賀錦麗各自的勝率,而是站在中美關係的視角,分析賀錦麗對中國的潛在立場和政策。儘管她的官方競選材料缺乏細節,記者們已經對所謂的「卡瑪拉·賀錦麗主義」(Kamala Harris Doctrine)進行了廣泛猜想和預測。
我認為賀錦麗對中國的政策細節大多尚未公布,這並不是說她和其團隊缺乏專業知識或缺少對特定地區的規劃能力,而僅僅是因為中國問題並沒有被列為賀錦麗競選議題清單的優先事項。從美墨邊境到墮胎權利,再從學者William Jacoby所稱的極右翼保守派和左翼進步派之間的「文化戰爭」(Cultural War),到對經濟問題的清晰答案,賀錦麗及其團隊自宣布參選至今,明顯還沒有足夠時間來準備一份完整的宣言。無數本土議題與問題當前,中國問題自然相對次要。這確實令一些渴望能從中美雙邊關係中窺探出更多「明確性」的朋友感到苦惱。
中美關係的動態發展
那些寄希望於民主黨在總統、國會、州和地方性選舉中獲勝就會改善中美關係的人可能會失望。特朗普上任的8年後,奧巴馬公布「重返亞洲」戰略的10多年後,聯邦政府層面的美國政治領導層幾乎達成了一個共識,即將中國定性為主要競爭對手,在需要時競爭、對抗甚至抑制(我從Stephanie Winkler就這個概念的相關描述獲益良多)。從「百年馬拉松」到「長期博弈」,甚至到「大白鯊」,美國政客們不斷跟風那些把中國描述為威脅的言論,把中國刻畫成一個對美國意識形態、戰略和經濟主導地位構成威脅的形象。這種負面情緒跨越兩黨之間的鴻溝──恐怕無論誰入主白宮都無濟於事。
最終,諷刺的是,由於其既沒有對遠景目標的明確戰略,也缺乏清晰的行動方案和權宜之計,使得美國對中國的態度陷入了狂躁和自滿的惡性反復。在美國體制眼中,中國既不堪一擊而又無懈可擊,既是一個弱小而內部不穩定的國家,又是一個可能篡奪美國所謂霸主地位的經濟巨頭。鑒於美國當前國內極化的政治和兩黨間固有的尖刻猜忌,如果賀錦麗當選總統,她很可能維持「行動強硬,言論更強硬(acting tough, speaking tougher)」的做法,作為美國對華戰略的基本面。
這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如果賀錦麗當選,她的政府可能延續拜登政府的現行方案,也就是在延續很多特朗普時期頒布的政策。這其中就包括擴大對中國企業的貿易壁壘和保護主義,通過「價值視角(Value-based Lenses)」加強中美競爭的語境,以及逐漸強調對所謂中國「公民權益和政治自由問題「的關切說辭。正如我在四年前的一篇文章中所提出的那樣,中國外交日益趨向於滿足國內強烈的民族主義和國際地位追求傾向,而美國外交則急劇地轉向一個宏大敘事框架下的「敘事之戰」 (battle of narratives),以及一個簡易而黑白二分的煽動性論述。可見兩國關係如今說辭與實際上戰略性爭鋒相對有跡可循。
賀錦麗可能改變現狀嗎?
現任總統拜登比其前任在中國問題上更加穩定和確定,並且通過更顯着的多邊和制度性措施建立國際聯盟。賀錦麗相信也會維持拜登政府的方針與政策。儘管如此,賀錦麗也有可能在就職一段時間後,開始把自己自身關注的觀點與判斷融入中美雙邊關係的政策中,對其對華政策進行重新定位和校准。雖然激進的政策變化不太可能發生,但是我們可以期待適度的微調和轉變。
這種「微調」變化可能通過以下幾種方式發生。
首先,賀錦麗很可能會更加努力地解決對亞裔美國人的種族歧視問題,並在語言上強調國家與人民、人民與僑民之間的區別。作為曾經的加利福尼亞州檢察長和參議員,賀錦麗及其團隊與舊金山灣區亞裔美國人和太平洋島民(Asian-American Pacific Islander, AAPI)的重要領袖保持着長期聯繫。那些人試圖把她塑造成一位重視種族民族主義和反亞裔種族主義帶來的威脅的「進步派」。同時,她也有可能會選擇適度處理FBI「中國行動計劃」所帶來的破壞,並且強調重塑白宮和華裔美國人重要領袖間的接觸交流機會。
其次,根據包括她與對華鷹派議員魯比歐共同起草的法案在內,作為參議員時支持的一系列法案可以推測,賀錦麗在為贏得大選和塑造形象時竭力強調的「人權關切(rights-based concerns)」 的套路,很可能同樣被施用於與中國的經濟金融外交領域。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賀錦麗能否當選總統十分依賴Z世代和千禧一代選民的投票。如果她成功當選,在4年任期間這些人將逐漸在身份、地位和經濟實力上走向成熟,他們的支持甚至對她在2028年能否連任更加關鍵。的確,賀錦麗與阿拉伯裔美國人和年輕選民的持久關係可以從她在加沙戰爭中相對微妙、有所保留的立場中看出。
皮尤研究中心今年的一項調查發現,美國年輕人比起其他年齡組的人更傾向於將中國視為競爭對手/夥伴,而不是敵人。這樣的結果並不意味着中國可以就此松懈,但似乎表明白宮在未來更有理由採取部分緩和和減少矛盾的對華政策。與此同時,在經濟衰退可能即將到來、年輕人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的情況下,賀錦麗深知穩定、可預測的經濟對軟着陸的重要性。實現她的政策目標離不開避免與中國的過熱衝突、讓中國購買美國國債和宏觀經濟的穩定運行。
如果當選,賀錦麗總統在致力於推進從氣候變化到人工智能監管等一系列國內政策實施的同時,可以從一個更加穩健的中美關係中受益更多。這種關係將不再基於沙文主義和戰略互疑,而是建立在相互依存的堅實基礎上。
我們不應抱有任何幻想,以為中美關係能在中短期內全面改善。然而這並不意味着民間社會、學術界和商業團體便應當放棄重新激活有關中美關係發展,改善雙邊關係的討論。
原刊於「香港大學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微信平台,本社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