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憶往日──談李偉民新作

李偉民最新著作《枉少年》的序言有「哂命」之嫌，卻是「佬文青」（他愛這樣自稱）的個人confession，有點像法國作家Rousseau（盧梭）的自白，講自己，說的是事實，很有浪漫色彩。

何曾白活

佬文青説自己好像是「白活」了，其實是活得精彩。在27歲那年，成立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工作沒他想像的簡單，哪是個網，他成了「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的蜘蛛俠。

律師工作當然辛苦，但賺取生活費，可以讓給這位佬文青工作之餘，「呢度去，嗰度去」，他可以周末到東南亞，台灣，甚至日本，過一個愉快的假期，欣賞表演、觀看展覽，這樣逍遙的日子，不是一般打工仔可以想做，就做得到的。

佬文青把人的取向分成3類，第一種人是「賺錢後、玩和吃」。第二種是「享受生活、行山、看書，快樂和物資無關」。他選擇了第三種人生：有使命感，深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於是「天天努力，歲歳加油」。有這一天，佬文青在想：是否白活了。

佬文青不怕別人罵他「唔化」，他是不是「唐吉柯德」，在打不可能贏的仗。他仍有尋夢的勇氣，皆因他不甘心，雖然創作世界，哪是「另一個蜘蛛網，掛在空中，飄飄搖搖」。不用擔心，這位蜘蛛俠，有一身好本領，不會掉下來的。

佬文青的每一本新作，都會向我們交出一張亮麗成績單。在《枉少年》第一章的「心談心」，講述香港與藝術文化有關的故事，好看得很；在第二章「人見人」，找來20位藝術工作者，讓他/她們講出活出真我，做好自己，是可以的。

去P的日子

佬文青李偉民的《枉少年》，細說從前，盡都是昔日美好的時光。說是懷舊，不如説在他文青年代，出現在流金歲月的事件，真有其事。

其中一篇談到中學時期的學校聖誕舞會，屬中學生頭等大事。禮堂燈光放暗了，女生坐一方，男生坐另一方。看李偉民的描述：「女孩子垂下頭來，偷偷盼看，為何男生結實微帶汗香的手掌尚沒有遞到跟前邀舞？急死了，Only You的迷人音樂已奏起」。

大學時期已兼職電視台編劇的李偉民，不用寫下去了，給讀者留點想像空間，不更好麼。至於大學宿生舉辦的舞會，男女不坐櫈仔，改坐放滿乾草的木板地，是為barn dance。李偉民亦不多講，他講的是那年代的大型跳舞P，是在青年會，男童軍會開的舞會。主辦單位開P，請隊樂隊，200至300元，飲品不含酒精，「大家悉心打扮」，男的着喇叭褲，女的穿迷你裙。每人科款10元，跳舞，跳足一個晩上了

來到李偉民的80年代，受到《周末狂熱》（Saturday Night Fever）影響，去P改去Disco了。但那是屬於「音樂騎師、disco divas、明星名人」的聖地。李偉民懂得自嘲：「平凡的我們，跌倒在地舞池，不會有人扶起。」Disco屬於高檔消費娛樂，與60、70年代的簡單舞會，消費大眾化，完全兩回事。

「後來的舞塲，許多變成吸食毒品的地方，嚇到正經人家都不敢去」。租金愈來愈貴，P場一家家倒閉。李偉民有此感嘆：「今天青年，沒有經歷過60、70、80年代跳舞文化的幸福冼禮。」

這一代的年輕人，恐怕不會明白李偉民的心情了。

書寫演員

李偉民，這位佬文青真不簡單，正職是律師的他，日常工作，已夠他忙的了（我認識不少律師朋友，都說在律師樓，忙是常規，少有例外），但佬文青竟有那麼多時間，談文說藝、欣賞歌劇、話劇、睇電影、睇大戲、還寫觀後感，奇怪他哪裏來時間，做那麼多的事。

今年先後看過李偉民的兩本著作，第一本看完，以為要説的話題都說夠了，沒想到來到《風流不被雨打去》，話題仍然不斷呢。

最好看的是第四章「影話」，李偉民談到的演員，有我認識的，更有親切感了。像他寫的那一篇〈香港低調影帝任達華〉，很能引起共鳴。

李偉民這樣寫：「任達華的演技，是所有影帝當中，最自然，生活化，不經不覺間在觀眾腦海潛移默化，充滿説服力」。所以在不同類型電影，任達華Simon有此本事：「演嗰樣，似嗰樣」。來到現實生活，Simon一樣做番自己，一點不做作。每次見Simon，大家可以無所不談。有這樣的從容隨意，有這樣的修為，香港演員，只有Simon。

在香港，個性隨和演員可有不少，但演技出眾則寥寥可數。李偉民提到Simon演出過的電影，包括《天水圍的夜與霧》、《文雀》、《雛妓》、《小Q》，我也有看，同意李偉文所講：「男的，任達華是我的演技首選」。

中年情懷

自稱「佬文青」李偉民說演技首選的男演員是任達華，女的是張曼玉，卻只寫了這幾句：「如果他們（任達華、張曼玉）在30多歲的時候，能夠合演一部情慾男女的《慾望號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可能比張國榮和梅艷芬在《胭脂扣》的演出，更為激盪！」

先後看過張曼玉主演的《旺角卡門》、《阮玲玉》、《甜蜜蜜》、《客途秋恨》、《花樣年華》，詮釋角色性情，處理恰到好處，帶來出不同層次來。張曼玉的演繹方式，與任達華「演嗰樣，似嗰樣」相近，要是他們兩人有機會同場演出，來個演技大比拼，該會好看的。

這樣的合作，暫時來說，看似不可能。不過，兩位演員，人到中年，也不是不可以演情慾戲的。1995年，奇連伊士活，人過中年了，與年近50的梅麗史翠普合作，在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演出忘年之戀，這樣的愛情故事，同樣能牽動人心。只要有好的劇本，好的導演，找來任達華、張曼玉，由他們當男女主角，兩位皆為好戲之人，該可擦出火花來。

不然的話，再等它十年八載，來到接近當年亨利方達（Henry Fonder）、嘉芙蓮協賓（Kathrine Hepburn）演《金池塘》（On Golden Pond）的年紀，仍是任達華、張曼玉當男女主角，一起演繹人生悲與喜，這樣的一套人間愛晚晴電影，相信仍會是好看的。

原刊於《星島日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題為編輯擬。

張灼祥

拔萃男書院畢業，港大文學士和哈佛教育碩士。曾任賽馬會體藝中學校長、拔萃男書院校長。著作包括《過路的朋友》、《校長手記》、《半年半生》、《獨樂橋》、《比陽光燦爛》、《美好的年代》、《一個人在旅途上》及《今夜煙花燦爛》、《仲夏夜之夢》、《作家訪問錄》、《有關記憶的》、《校長會客室》、《閲讀生活》、《拔萃十二年的日子》、《五十年·細說拔萃從前》、《五年、十年．拔萃依然》、《體藝．拔萃．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