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禪師,1926年生於越南,16歲出家,越戰期間大力推動和平運動,創立青年社會服務學校,梵行佛教大學等。1966年訪美,向當地人述說越南人民在戰爭中的痛苦及表達和平的願望,與當時的美國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天主教思想家托馬斯·麥頓、黑人民權領袖小馬丁路德金等見面。一行禪師更獲後者提名諾貝爾和平獎。然而他在自己的祖國推動的和平運動卻為敵對雙方所不容,最後他到了法國,在梅村一地建立了一個禪修小社區。
多年以來,他與其僧侶團隊每年都到世界各國傳揚正念(Mindfulness)的思想與實踐,設立正念靜修中心,他的80多本著作也翻譯為不同國家的文字,部分成為非小說裏的暢銷書。在10多年前,他有多次來過香港,筆者有幸亦曾參與過他所主持的禪修日營,至今印象深刻。
《與正念同行》這套電影以三年時間拍成,記錄了一行禪師在梅村對禪修者的種種教導,其僧侶團隊的日常生活,與及他們到世界不同地方傳揚正念思想的經歷,當中並穿插了不少大師的早期詩句,由著名的扮演福爾摩斯男主角的演員班尼狄甘巴貝治以磁性的聲音讀出,極之動人心弦。影片在2017年公映,最近在香港重演。筆者連忙購票觀賞。邊看邊勾起了以往親聆大師教益的回憶。
安住當下 提起正念
大約在10年前左右,在大埔教育大學的校園,一行禪師及其團隊主持了多項行禪修活動。筆者參加了周末的日營。在一行禪師講話的環節,大家是充滿期待的。大師予人柔和而堅定的印象。他個子小但姿態從容,一臉祥和,雙目有神,常帶笑容。說話是聲線雖細,卻句句清晰可聞。他總是以富詩意的,平易近人的語句,生動活潑的例子,去講解正念的涵意和重要性,沒有艱澀難明的佛教術語。他教導我們如何正念呼吸,目的是「安住當下,提起正念」,在此時此地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覺照能力。讓自己可以回歸到覺醒的、自主的、真實的安詳狀態,完成生命的轉化與療救。
用他自己的話說:「如果我們看看周圍,我們會看到我們中的許多人,雖然活着,但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活着,因為他們沒有能夠感受到當下的生命,如卡謬所言,他們將活死人,像行屍走肉一樣活着。我們要盡幾所能幫助他們,他們需要被某種事物所觸動,與藍天、孩子的眼睛、一片秋天的落葉等等,這樣他們就能甦醒過來了。」大師的出現,他的笑容和話語,彷彿散發着一種極大的卻完全沒有壓迫感的影響力,深深地打動會眾的心。我想這就是所謂攝人的氣場吧。
此外,正念禪修日還有兩個令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在午飯吃素膳的時候,是必須禁語的。會眾專注細嚐着每顆米飯,每箸素菜的味道,不說話、不看手機,當下只做吃飯這件事。於是你會發現平日簡直是錯過了各種食物的真正滋味,原來是這樣甘美的哦!
還有就是一行禪師親自帶領會眾正念行禪的活動。在教育大學向海一邊的大道上,不穿鞋子,不作交談,只專注於自己的呼吸,放下一切內心的煩惱或雜念,輕鬆地往前慢慢走。你會感到腳踏在大地上,自己和大自然緊密相連。緩步前行,一呼一吸,你會找回那迷失於聲色外境中的自我。
跨國籍與宗教的正念體驗
在這套《與正念同行》的紀錄片中,有很多令人觸動的片段。正片放映前,有一位本港的臨床心理學家引領大家作正念呼吸,營造一個專注觀賞電影的氛圍,同時也引發觀眾與電影的互動,讓觀眾當下成為正念的參與者。在梅村,一批又一批的禪修者到臨……在準備演講廳的坐時,兩位美國男士在協助搬運,便談起話來,直到某一刻,那位比較年輕的這樣問:你不是某某神父嗎?當年的小信徒和師傅終於相認了,互相擁抱。原來老神父曾患癌症,有一個機會認識了梅村,於是到這裏參加禪修,還居然痊癒了,便一直留了下來。我想兩人之間,以及神父本身的種種經歷應該還有很多故事的,但電影沒有交代,也許亦未需交代了。
有一次梅村團隊出訪美國。他們在街頭、在遊樂場,在不同場合,向觀眾宣揚正念,教導人們作正念的呼吸:隨着即埸演奏的悠揚樂曲,他們以及旁邊的群眾一起一呼一吸,帶出一種溫和的,自然而然的,充滿陽光和笑容的正面信息。在一個廣場上,他們遇到一位極端的宗教狂熱人士,在大聲地叫人不要信佛教。不要信伊斯蘭教。只要信他信仰的宗教,就能夠得救。他嗓子很大,不斷在說着,語帶威脅和攻擊性。梅村僧侶團隊就在他的前面,不去反駁,不加爭辯,只是在奏樂、在呼吸。後來終於有位路過的途人忍不住,走過去與這位狂熱分子理論,指出他不應為了自己的信仰而低貶其他宗教。我想到真正的平和的宗教是不會互相排斥的,正如一行禪師和小馬丁路德金成為好朋友,而且也曾到過梵蒂岡,拜會當時的教宗保祿六世。另外一個片段是一位黑人的比丘尼,趁着在美國的時候,參訪住在安老院的年老父親。二人一見面便相擁而泣,之後比丘尼更邀請父親一起進行正念呼吸的練習。父親很樂意地參加了,一面練習着正念呼吸,一邊頻頻地呼喚:感謝主!感謝神的恩典!此刻我只會有所觸動,而毫不覺得突兀。
一行禪師善於以淺白易明的語言,生動貼切的比喻,說明問題的核心。電影中的片段是一位小女孩向他發問:我的小狗病死了,我很傷心,如何解除這個痛苦呢。大師說:你看天上的白雲,十分美麗,但瞬息之間被吹走了。但它沒有消失,它不久又化作雨,變成地下的水,當你捧杯飲茶的時候,你看到的水,便是原先的雲。這樣說,你的狗兒並沒有真正死去,而是換了另外一種生命的形式活着。我想小女孩一時之間未必領會到其中的佛法道理,不過在她心中已播下智慧的種子,在日後會發芽生長。
一行禪師與中國的因緣
在《佛之心法》這本著作中,一行禪師是這樣解釋「念」的:「念就是要記得回歸當下。中國人使用的「念」這個字符有兩個部分,上部分的意思是「今」、「現在」,下部分的意思是「心」。正念的第一個奇蹟就是活在當下,並且能夠深深地感受到藍天、鮮花和我們孩子的微笑。」
在上述文句中反映了一行禪師對中國文字的掌握,他在1999年中國內地翻譯他的作品《佛之心法》的中文版前言,一開始就這樣說:「我很高興看到我的書被譯成漢語並出版。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向中國歷代祖先報恩的機會。我16歲的時候,出家當了一名沙彌。我使用的第一個佛教功課本是用古漢語寫成的。在學習佛法的頭10年間,我使用古漢語佛教經本。並參考當代法師用現代漢語寫成的對這經文的注解。」
他早在90年代中期已經到內地和佛教組織交流,自此他的作品便有系統地翻譯為中文。有時他會在文中引述孔子的教誨或道家的言論。例如他在解釋四聖諦的第二諦「證轉」時說:孔子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你可以隨你的心意自在地去。這就是「無為無不為」。痛苦不再生起。這一層次不是你可以模仿的某種東西。你是必須內證這一層次。
最後,我也想提一下在心理學上常用的一個方法,特別是用於減壓和對抗抑鬱,或者正面來說是可以提升心理健康的,這就是靜觀,英文也叫Mindfulness。這是由美國一位科學家Jon-Kabat Zinn,在上世紀80年代研發出來的「非宗教性」心理治療方法。他年輕時曾經向一些佛教大師學習,包括一行禪師等。後來他採用了佛教正念技巧,但抽離於佛教思想,例如原本正念是達到涅槃(離苦)的八正道(方法)之一,他將其發展為一套普世皆可適用的覺察練習。今天靜觀的方法亦廣泛用於心理輔導和治療當中。並且被大學的心理學系所吸納,認同和發展。
筆者在6月疫情稍紓緩期間曾經探訪過新界區某一間小學。校方和香港大學心理學的教授合作,成功申請了優質教育基金,在校內開設了一個靜觀修習室。小學生每天會做5分鐘的靜觀練習,將精神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中,讓自己全身放鬆。老師們說這樣做可以令同學減少壓力和焦慮,長期修習下去還可以有助養成心平氣和精神容易集中的習慣。我們也在老師的引領下作了短暫的靜觀練習,感覺十分正面。我相信這種非宗教或跨宗教的心智訓練,對提升青少年兒童的心理健康有一定的幫助,值得其他學校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