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築學上的所謂「形式」也千變萬化,一代和一代不同,沙利文設計的建築就注重形式,甚至有點雕飾,以香港目前的官方標準來看,這種形式就是無用,不切實際。(Pixabay)
曾聽到前財政司曾俊華的一段精采演講,頗有所感。他提到他在八十年代初由美返港在政府任職時,於公餘之暇,喜歡看港產電影,如《英雄本色》、《省港旗兵》,及周潤發主演的《秋天的童話》等,這些影片皆充滿創意,創作者思想又靈活,所以最終能影響到全世界;他又喜歡看香港漫畫,雖然至今日本漫畫已經席捲全球,但香港「本土製造」的成品仍能保持一定的市場。這些都是創意的例子,在全球化競爭的時代,沒有創意,遲早都會被別人、別國,或別家公司迎頭趕上。我對於這些觀點深表同意,因為我個人也是這樣愛上香港文化的。
他又引用時任特首曾蔭權的話說:現在的香港人必須具備三大條件:專業、務實,和有承擔,否則僅是天馬行空式地不切實際,最多也只能做一個旁觀者,不能參與實際行動。我認為這句話只說對了一半。作為一個人文學者,我本來就是一個「空談」家,我的言論一向天馬行空並不務實,更不專業。甚至往往超越我的專業範圍之外,我對於香港文化既有褒揚但也有批評,是否只能算是一個旁觀者的論點?然而旁觀者清,特別是在本地居住多年的旁觀者—包括不少外國人和「expats」—他們的觀點往往較政府從外面請來的所謂「專才」更中肯、也更深入。我在香港前後已經居住七、八年,逐漸發現目前香港最大的問題反而是在觀念上不能改變,嚴守制度和程序的結果卻造成不少意料不到的問題。
形神具備 「form is function」
曾俊華說得不錯,只重形式(form)而不重功能(function)就是無用,然而形式和功能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八十年代我在芝加哥任教,每年夏天老是穿着同一件藍色汗衫,上面印着一行大字「form is function」,這是芝加哥當年的建築大師沙利文(Louis Sullivan)的名言,被所有學建築的研究生視為金科玉律。然而建築學上的所謂「形式」也千變萬化,一代和一代不同,沙利文設計的建築就注重形式,甚至有點雕飾,以香港目前的官方標準來看,這種形式就是無用,不切實際。香港的人口密度大,空間有限,所以一切以實際上的「功能」考慮為依歸,因此造成住屋建築上的「石屎森林」現象;也因此要拆掉皇后碼頭,為的是便利交通和行車的效率。這一切問題,大家有目共睹 ,任何口號和宣傳都改不了?原因無他,最終是一個觀念問題。
其實沙利文的說法也和廿世紀中葉西方建築學上的「現代主義」理論相仿(但也有變奏),一方面,以功能決定形式,另一方面也在形式上創造新的功能,甚至新的生活品味和價值。形式絕非空談,不重形式上的創意只會產生「石屎」!那麼,香港這個國際大都會到底需要的是什麼都市建設上的新形式?並以此建構新的「功能」?
宜沖破框架 靈活運用空間
我曾經參加三次關於建築的論壇,由「深圳、香港建築雙年展」舉辦,第一次在深圳,後兩次在香港中環的中央警署,參加的觀衆不少。在論壇中與各位建築界名家交換意見,我也獲益良多。總結經驗,覺得香港建築界和設計界最關心的問題是如何創造新的空間,並以各種有創意的空間形式來重新「織造」香港這個城市。此次香港方面的展覽主題就是「再織城市」,題目看來很抽象,像是一個天馬行空的概念,但內中的設計卻暗藏玄機,我細觀部分建築設計的模型展覽,才發現大家都是在固定的空間形式上下功夫,而且都不是憑空臆想,而在構思上處處和文化和歷史的記憶連成一體,即以主持人之一的王維仁的設計為例,就是從傳統的北京四合院原型出發,創出新式的藍圖設計,各種非高樓大厦的建築(包括嶺南大學的新校園),每一幢建築之內皆有不少可以靈活運用的空間 。我不禁想到香港的高樓大厦——包括學校和居屋——的典型模式,不必要的門太多,甚至一個小小不到800平方英尺的公寓的厨房都要裝上一道門, 而厨房本身卻小得可憐,如何顯示function?
科技大學的教學大樓外觀甚為壯觀,裏面都是一層層迷津,被一道道門隔了起來,我在該校客座一年,每每失落於迷津之中。試問這層出不窮的「關口」對教師學生心理的影響又如何?它似乎與「公共空間」和「人際空間」的觀念背道而馳,而且也不「科學」,更無所謂「功能」可言。昨晚偶經海港城,在天星碼頭出口處忽然被兩道玻璃門迎面攔住, 我開門進去卻感覺進到一個小玻璃監獄之中,必須先出來,拐一個小彎才可以乘電梯下來,令我大為光火。這又是一個濫用空間的實例。如此例子不勝枚舉,任何「旁觀者」都看得出來,只不過香港居民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只有我常常做「天馬行空」式的臆想:這些門是否都成了「現代性」的建築牢籠,可能無形中桎梏了我們的心靈?
曾俊華在演講中說:香港人反應快,思想靈活,所以有競爭力。為什麼在香港都市建築上反應這麼慢?這麼不靈活?鄰國南韓的都市首爾早已面目一新了,在市長領導下把一條公路還原成運河,由此引出文化回憶並創出新的公共空間;首爾能,為什麼香港不能?香港的創意人才恐怕早已流失到內地去了。走筆至此,篇幅已盡,但問題尚未談完,看來又要寫一系列「天馬行空」的專欄文章了。
原刊於《亞洲周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